五年了,他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在“进去的人”里打转,却从未真正怀疑过这个案子的核心前提。一股混杂着荒谬与强烈冲击感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再不可思议,也是真相。”陈默的声音斩钉截铁,“凶手懂炸药,懂触发装置,这不是冲动犯罪,有技术门槛。”
“他精心设计,利用孙大勇每天凌晨检查车况、清理站台垃圾桶的习惯,将炸弹精准地藏在那个桶里,算准了他会弯腰去掏。这不是泄愤,更像一场处决。”
许国强死死盯着幕布上孙大勇被炸得支离破碎的照片,浑浊的眼睛里风暴翻涌。
五年来的惯性思维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如果真是谋杀那他们这五年,岂不是在案子的外围徒劳打转?一股强烈的懊恼和随之而来的急切攫住了他。
“动机!”许国强的嗓音更哑了,带着豁然开朗的急迫,“杀孙大勇,总得图点什么!情?仇?还是利?”
一名刑警操作投影仪,调出孙大勇生前的档案照,一个微胖、面相敦厚的中年男人。“情杀?我们当年查得很细。孙大勇社会关系简单,夫妻和睦,街坊邻居都说两口子感情好,没听说任何作风问题。”
“他妻子李桂芬,县棉纺厂的挡车工,没有任何电工、化工或爆破相关的背景知识。当年的心理评估和反复走访,都排除了她的嫌疑。这条路,基本堵死。”
“仇杀?”许国强接过话,思路被强行掰到新的轨道上,反而变得异常清晰,他扳着手指,“他一个开公交的,能结下多大的死仇?值得用炸药这种手段?顶多是跟乘客发生口角,吵几句甚至打一架就过去了,犯不着玩命。”
“当年排查了所有和他有过摩擦的人,时间线、技术能力,没一个能对上号的。而且,仇杀往往伴随着泄愤式的伤害,但这个现场,干净利落,目标明确,就是冲着要命去的。”
陈默点头,激光笔的红点最终落在幕布空白处,他拿起笔,在旁边白板上重重写下两个字:“财杀!”
“利?”许国强眉头拧成疙瘩,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他一个公交司机,工资是死数,一个月几百块,家里也没听说有横财,房子是单位分的旧房,存款也就几万块应急钱。图他啥?”
“明面上的没有,”陈默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会议室里每一个人的脸,“暗处的呢?公交公司是个小江湖。调度排班,谁跑黄金线路,谁跑偏远苦线,这里面有没有油水?”
“有没有人因为排班不公记恨?车辆维修保养,零配件采购,有没有猫腻?油料管理,每天消耗多少,实际加了多少,有没有人从中揩油?”
“甚至利用班车夹带点私货,香烟、白酒,或者别的?孙大勇开了二十几年车,是老实人,但老实人未必就真的一尘不染。他可能无意中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挡了谁的路,或者分了谁不该分的羹?”
许国强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桌上烟灰缸跳了一下,烟灰簌簌落下:“对!妈的!灯下黑!”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许久、终于嗅到出口气味的猛兽,腾地站起来,一股压抑了五年的憋闷找到了宣泄口,“查!就从公交公司内部查起!给我深挖!”
“所有跟孙大勇有直接利益冲突的,或者他可能无意中捏住了谁把柄的!尤其是九七年那会儿!”
他语速飞快,沙哑的嗓音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手指点着几个组长:“技术工种优先!懂电的,维修班那些能摸到电路、懂点原理的!摸过化工的,比如车队以前配发清洗剂,保管的人!”
“或者跟爆破沾点边的,哪怕只是在矿上干过临时工的!当年排查觉得没问题的名单,再给我过一遍筛子!特别是那些平时看着老实巴交、蔫不出溜的!这种人真动起手来,才叫狠!”
许国强抓起桌上那个积满茶垢的搪瓷缸子,把里面浓得像酱油的凉茶一口灌下去,苦涩的液体强烈刺激着疲惫的神经。
他转向陈默,眼里的迷茫和挫败已被一种近乎凶狠的执拗取代:
“陈队,这里你坐镇,盯着物证分析和外围协调!我亲自带人去趟公交公司!”
“筛名单没筛出金子,咱就换把筛子!这次,非把公交公司那摊子浑水,给我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滤个底朝天不可!我就不信揪不出这个王八蛋!”
他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那件早已被汗水浸透、带着浓重烟味的警服上衣,胡乱披上,带着一股破釜沉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他带着一股破釜沉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风风火火地冲出门去。
他那沙哑却极具穿透力的吼声迅速在空旷的走廊里炸开:“一队二队!楼下集合!三分钟内出发!目标——县公交公司档案室、维修车间、调度室!给老子把九七年的老底都翻出来!”
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