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生显然也被这声线噎了一下,耳根泛起可疑的红,低头拱手时,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眼底的神色:“姑娘客气。”
他转身往殿内走,青衫下摆扫过石阶,沾了些尘土。
阿楚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晏府书房里那些熨帖得没有半丝褶皱的锦袍。
昔日连米里有石子都要挑出来的贵公子,如今竟穿着带泥的旧衣。
正怔忡间,红娘追了上来,拽着她往偏殿走:“小姐快回房去,孙飞虎的人还在寺外呢!”
穿过回廊时,阿楚瞥见墙根处的药圃。
几株半枯的黄芪歪歪斜斜立着,叶片上爬着蚜虫——换作从前的晏辰,定会让人连根拔起,可此刻她却莫名想起陈婶说过的“虫能补身”。
原来这就是西厢记里的普救寺。
没有雕梁画栋,只有香火熏黑的梁柱;没有金砖铺地,只有踩上去咯吱响的石阶。
而她和他,被困在了这出戏里。
后堂的梨木圆桌旁,崔夫人正对着张生抹泪。
妇人珠翠满头,哭得却毫无仪态,帕子上的熏香混着泪痕,让阿楚想起药铺里掺了霉味的陈皮。
“张相公,老身就这一个女儿……”崔夫人哽咽着,眼风却往阿楚身上瞟。
张生坐姿端正,脊背挺得笔直,倒有几分晏府嫡子的模样,只是握着茶杯的手指在微微发颤。
阿楚知道,他定是在嫌弃这茶杯边缘的茶渍。
“夫人放心,”张生放下茶杯,声音平稳了些,“学生愿修书一封,向白马将军求援。”
崔夫人眼睛一亮,拍着桌子道:“若能退敌,老身愿将小女莺莺许配给相公!”
阿楚刚端起的茶盏“哐当”落在桌上。
许配?
这剧情倒是与记忆里的《西厢记》不差。
可看着张生那张写满“我不干净了”的脸,她忽然想笑——昔日在定亲宴上从容戴戒指的晏辰,此刻怕是在心里把崔夫人骂了千百遍。
张生果然呛了一下,咳得面红耳赤:“夫人……这、这不合礼数。”
“礼数哪有性命重要?”崔夫人瞪圆了眼,活像叉腰的陈婶。
阿楚低头抿茶,茶水烫得舌尖发麻,却压不住心头的怪异。
明明是荒诞的戏码,看着张生窘迫的模样,竟生出几分真切的暖意。
就像在药铺里,他替她挡过陈婶的药杵。
退敌的书信送去第三日,寺外忽然响起震天呐喊。
孙飞虎的乱兵竟架起云梯,要硬闯山门。
崔夫人抱着佛龛哭天抢地,张生却拽着阿楚往藏经阁跑,青衫被箭矢划破了道口子,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里衣。
“躲在这里,莫出声。”他将她塞进书架后的暗格,指尖擦过她鬓角,带着书卷的油墨香。
暗格狭小,阿楚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外面兵刃相接的脆响。
不知过了多久,暗格门被轻轻推开。
张生浑身是灰地站在外面,嘴角破了道口子,却笑得眉眼弯弯:“退了。”
夕阳透过窗棂落在他脸上,将那抹笑容染得温柔。
阿楚忽然想起定亲宴上,他替她挡在众人面前的模样。
原来无论变成谁,他总在护着她。
白马将军的队伍撤走时,崔夫人却绝口不提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