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们走后,河滩上又只剩书生一人。
他望着洛水,水面波光粼粼,像撒了把碎银子。
那天他被崔府的人追着打,晕死在路边,醒来时已是三天后。
老道告诉他,崔莺莺跳河了。
他不信,一路乞讨到洛阳,找到打捞尸体的衙役,找到辨认尸体的丫鬟,甚至找到抬棺材的仵作。
所有人都说,那就是崔莺莺。
耳后没有痣?
丫鬟说,是被水泡烂了。
怕虫子?
仵作说,人都死了,还怕什么虫子。
她还等着去长安?
崔夫人说,那是穷书生骗她的鬼话。
证据越来越多,像一张网,将他死死困住。
可他还是不信。
那个在药铺里连虫尸都怕的阿楚,那个在普救寺里为他缝补袖口的崔莺莺,怎么会有勇气跳河?
他想起她往怀里塞槐花瓣时的模样,想起她摔倒在草丛里的笑声,想起她攥着他衣角时的颤抖。
那样鲜活的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夕阳西下,河滩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书生忽然站起来,踉跄着往城南走去。
那里有片乱葬岗,埋着无主的尸体。
崔莺莺的棺材,就停在那里,等着崔夫人择日安葬。
他要去看看。
哪怕只是看一眼棺材板。
乱葬岗的风很大,卷起纸钱,打着旋儿飘过。
几座新坟前还插着白幡,在风里摇摇晃晃,像在招手。
书生找到那口薄皮棺材时,它正孤零零地停在一棵老槐树下,棺盖没有盖严,露出条缝隙。
他走上前,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指尖触到棺盖的刹那,他忽然不敢用力。
万一……万一真的是她呢?
风从缝隙里钻进去,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哭泣。
书生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棺盖。
里面躺着具尸体,被白布盖着,轮廓瘦小,像个孩子。
他颤抖着伸出手,揭开白布。
尸体的脸已经腐烂得看不清模样,眼窝深陷,嘴唇外翻,身上穿着件素色襦裙——那是他在普救寺见过的那件,裙摆上还沾着草屑。
手腕上,戴着个褪色的银镯子。
那是他用仅剩的钱给她买的,在普救寺山下的集市,她说像药铺里的铜药碾。
书生的手僵在半空,血液仿佛瞬间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