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被骤然撞开时,午后的阳光正斜斜地淌过同福客栈的门槛。
正对着算盘的佟湘玉吓得一个激灵,手里刚数到一半的铜钱“哗啦”撒了一桌,有三枚骨碌碌滚到门槛边,被门外闯进来的风卷得打了个转。
午后本是客栈最慵懒的时辰——李大嘴在柜台后支着胳膊打盹,口水快漫到油光锃亮的袖口;
吕秀才捧着本《论语》坐在窗边,眼皮粘得像涂了浆糊;
郭芙蓉靠在柱子上磨指甲,嘴里哼着衡山派的小调,调子歪得能把衡山掌门气活。
这阵突如其来的响动,像块石子砸进平静的湖面。
进来的是一对半大的少年人,身上的气息和这古拙的客栈格格不入。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头发支棱着几根不安分的呆毛,像是刚被春风揉过。
他穿的蓝白格子衣裳式样奇特,领口和袖口都有细密的抽绳,肩上歪歪斜斜挎着个塞得鼓囊囊的布袋,也是蓝白条纹,边角磨得发亮,一看就被带在身边很久了。
他眼神清亮得像山涧的泉水,又带着股不管不顾的闯劲儿,一进门眼珠子就滴溜溜乱转,从挂在梁上的玉米辣椒串看到墙角的酒坛,连柜台后李大嘴流口水的模样都没放过。
紧跟在他身边的少女年纪相仿,面庞清秀得像沾着露水的梨花。她一头微微泛红的长发编成利落的长辫,发尾系着根同色系的棉绳,柔顺地垂在身后。
身上是条干净合体的素色棉布裙,裙摆绣着几簇浅淡的蒲公英。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颈间——一枚由细密洁白的贝壳串联而成的项链,贝壳大小均匀,像是被精心挑选过,最下端坠着颗硕大的金珍珠,在不太明亮的光线下,流转着一种温和又神秘的光晕,像是把一捧月光揉进了珍珠里。
“打扰了!”少年的声音响亮得像敲铜锣,直接把李大嘴从梦里拽了出来。
李大嘴猛地抬头,口水在下巴上拉出根透明的丝,他揉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看清是两个陌生孩子。
“我叫皮皮鲁,这是我妹妹鲁西西!”少年拍了拍自己那个胀鼓鼓的布袋,布袋里传来“叮当”的轻响,像是有小珠子在滚,“听说这里故事多!我们带足了本钱,有好故事我们买!”
佟湘玉定了定神,手忙脚乱地把桌上的铜钱往拢归,脸上立马堆起职业笑容:“哎呦额滴神呀,又是远道而来的稀客!”她一边说一边往旁边挪了挪,给两人腾出过道,“快请坐快请坐!小郭,秀才!给看茶!”
她的声音又脆又急,像串被风吹响的银铃:“甭管是买故事还是卖故事,咱们同福客栈绝对童叟无欺!大嘴,灶上还有新鲜点心不?早上刚蒸的桂花糕,给客官端两碟来!”
白展堂不知什么时候从角落蹭了过来。
他动作迅捷无声,像片贴地的影子。走到佟湘玉身边时,他习惯性地眯起了那双看透人心的眼睛,目光在这对不速之客身上扫了几个来回——从皮皮鲁的蓝白布袋到鲁西西的棉布裙,最后停在那少女颈间的贝壳项链上。
那颗金珍珠太亮了,亮得不像凡物。
白展堂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挑,指尖在袖口里蜷了蜷——那是他摸到“葵花点穴手”起手式的习惯动作。
老邢恰好打着官腔从门外溜达进来。他刚在巷口跟王大爷下了盘棋,输了两文钱,正憋着股气没处撒,一进门就听见“买故事”三个字,立马端起捕头的架子:“咳咳,买故事?”
他背着手走到皮皮鲁面前,绿豆眼在少年脸上转了三圈:“这位……皮兄弟?最近市面上可不太平,拐卖人口、招摇撞骗的案子时有发生。您二位这是打哪儿来,奔哪儿去啊?路引可有?”
皮皮鲁挺了挺胸脯,下巴抬得像只刚打赢架的小公鸡:“我们?从书里来的!”
“书?”邢捕头的绿豆眼瞪得更圆了,手在腰间的捕头腰牌上拍了拍,“啥书?《千字文》还是《三字经》?哦,莫非是《四书五经》?”他往前凑了凑,鼻子都快碰到皮皮鲁的脸,“看您二位这年纪,怕是童子试还没过吧?”
他突然压低声音,像说什么天大的秘密:“亲娘哎,这年头冒充书生的贼可不少!前儿个西街王屠户家,就来了个说自己是状元郎的,结果把他家刚宰的猪肉偷了半扇!”
“书……书里?”佟湘玉感觉脑子有点发懵,脸上的笑容僵成了面具。
郭芙蓉端着茶盘刚从后厨走出来,听到这话“嗤”地笑出了声。
她把茶盘往最近的桌上一放,茶碗在盘里颠了颠,溅出两滴热水,她的眼睛黏在鲁西西脖子上——那串贝壳项链看着实在稀奇,尤其是那颗金珍珠,在阴影里也能泛出光,像是有活物在里面喘气。
鲁西西始终没说话,安静地站在哥哥身后,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捻着那颗金珍珠。珍珠被她捻得微微发烫,她眼里藏着点局促,像只误入陌生院子的小鹿。
正乱着,楼上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穿着铁鞋在跑。
铁蛋那高亢又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由远及近:“兄弟们!快看这是谁家的小哥哥小姐姐!颜值爆表!基因库优秀选手闪亮登场啦!”
他一边喊一边挥舞着手臂,袖口沾着的机油甩出去老远,“闪开闪开!看我们现代科技力量闪亮登场!阿楚晏辰连线开始!”
伴随着一阵类似游戏里“叮咚”的虚拟提示声,铁蛋率先冲下楼梯。他身后,傻妞娴静地挽着阿楚和晏辰,阿楚举着手机正调整角度,屏幕亮得像块小太阳,显然直播间早就开了。
“来了来了!家人们!”阿楚把手机镜头对着刚进门的那对兄妹,笑容甜得像刚摘的蜜糖,“瞧瞧咱们同福客栈今天的热闹!又有新朋友从天而降!”
晏辰跟在她身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划,像是在看弹幕。他突然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目光落在鲁西西颈间的项链上,眉头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