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客栈里,那熟悉的、混合着油泼辣子香和阳光晒暖木桌的气息里,猛地灌进一丝格格不入的凛冽。
一个年轻人踩着门槛的光影,站定了。
他身形清瘦,像一支新削的竹笔,穿着一身洗得发灰、款式极简单的布衣,肩上挂着一个磨损得厉害的靛蓝粗布包袱。
风尘仆仆是肯定的,但最抓人眼球的,是他脸上一大片异常醒目的青紫色瘀伤,从左边颧骨直蔓到耳根下,新鲜得刺目,像一块糊在白玉上的污浊颜料,肿胀的边缘还能看出是拳头的轮廓。
他的眉头紧紧锁着,压得那伤痛也仿佛沉甸甸的,眼神却亮得出奇,像冻了两千年的寒潭底下刚凿开的泉眼,冷静、深邃,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执着和审视,缓缓扫过客栈里每一张或忙碌或闲适的脸——佟湘玉的温吞,白展堂的机灵,郭芙蓉的爽利,吕秀才的书卷,还有那些新鲜的小辈吕青柠、白敬琪、吕青橙探头的模样。
“敢问……”他的声音不高,穿透力却极强,如同裂帛,轻易压下了李大嘴菜刀剁在案板上的“咚咚”声。
“此处,可是‘以和为贵’的同福客栈?”
柜台上正埋头扒拉算盘珠子的佟湘玉吓了一跳,猛抬头:“额滴神啊!”
她失声喊了出来,手指着来人肿胀淤紫的半边脸:“这位小哥!你这脸是咋咧?快进来快进来!”
她习惯性地就想绕出柜台。
白展堂的动作更快,身影一晃就到了近前,脸上是职业性的警惕和一点江湖式的关切:“兄弟,外边惹上麻烦了?需不需要……”
他手指下意识地捻动了一下。
年轻人摇了摇头,那动作牵扯到伤处,让他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一下:“些许小伤,无妨。”
他的目光穿过白展堂的肩头,仿佛在寻找什么,最终落在那张围坐着阿楚、晏辰等人的大桌子——铁蛋正在桌上用几粒花生米摆弄着一个小小的、闪烁着微光的精巧立方体装置(投影核心),傻妞好奇地凑近看着,阿楚则举着手机,显然在进行着直播。
“鄙人,”他终于报上来历,一字一顿,清晰异常,“名唤‘寒齿’,自先秦诸子争鸣的风烟里来。”
他微微一顿,补充道:“为那亘古之训:‘唇亡齿寒’。”
“‘唇亡齿寒’?”柜台另一头,正在给吕青柠整理书卷的吕秀才猛地推了推鼻梁上略显厚重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此乃韩非子《说林上》篇中寓言!虢国因虞国而存,虞亡则虢随之!妙啊!敢问兄台研究的是……?”
秀才几乎是冲到了近前,脸上是觅得知音的狂热兴奋。
“秀才!去去去,人家脸还肿着呢!”郭芙蓉一巴掌拍开自己那痴迷学问的夫君,把他往旁边推了推,自己转向寒齿。
“喂,姓‘寒’的(显然记不全那文绉绉的名号),你是哪个戏班子的?这扮相挺下本啊!挨了打还不忘背古文?”
她叉着腰,语气直接,带着点小郭式的不耐烦和好奇。
【家人们快看!小郭姐姐的灵魂拷问虽迟但到!】
【噗!文弱书生脸上顶个拳印来背书,这反差绝了】
【秀才上线了!知识就是力量!子曾经曰过!】
【掌柜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亲娘啊这影响仕途啊!(邢捕头语气)】
阿楚立刻把手机屏幕稍微转向寒齿的方向。
寒齿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浮空悬浮、飞快掠过字迹的弹幕光幕,脸上没有丝毫被冒犯或惊奇的神色,仿佛早已预见。
“非为作戏。”寒齿的声音依旧平淡,只是那平淡之下似有冷冽的暗流在涌动。
“我自后世烽火中穿行而来,亲见山河倒悬,城郭倾颓。皆因诸侯将相,各怀私欲,内斗不休,徒使虎狼之秦坐收渔利,尽收三江之地,屠戮六国之民!”
“其情其景,惨烈更甚此伤百倍!”他抬起手,指尖虚虚抚过自己脸上的淤青,那动作带着一种沉痛的模拟。
“此等切肤之痛,亦不过沧海一粟。我遍览今日之世,重权在握者目光短浅者众,只知争地夺利,不知‘辅车相依,唇亡齿寒’之大义!愚昧!何等的愚昧!”
他的眼神锐利起来,直射着郭芙蓉,以及客栈里每一个聆听的人:“故,怀此古籍残篇,借后世神奇法器之能。”
他的目光转向阿楚的手机和桌上那微缩的投影核心:“欲令诸君亲眼目睹,那‘唇亡则齿寒’的,血色残阳!”
他话音落,竟径直从肩头那个破旧的靛蓝包袱里,摸出一卷用麻线小心系着的、卷边磨损得极其厉害的陈旧竹简。
那竹简呈现出烟熏火燎后的深褐色,边缘参差不齐,上面用古朴的秦篆书写着文字,散发着遥远时光和兵燹的气息。
他小心翼翼地将竹简展开一小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