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久违的、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酸涩猛地涌上鼻腔,直冲眼眶。
她想起了自己那个饿死在怀里的孩子,如果还活着,也会这样怯生生地叫人吗?
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身体僵硬了几秒,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无比艰难的天人交战。
最终,她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弯下腰,用那双曾偷过烧饼、下过毒药、栽赃过农妇、毁过车轮的手,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捡起了那个小小的竹蜻蜓。
她没有擦拭上面的灰尘,只是用粗糙的指腹,极其笨拙地、轻轻抚平了其中一片有点歪斜的竹叶。
然后,她向前挪了一小步,将那竹蜻蜓递向虚拟的青橙。
动作依旧带着长久戒备形成的僵硬,甚至不敢直视孩子的眼睛,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给…你的。”
说完,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迅速收回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身体微微佝偻着,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虚拟的青橙愣了一下,随即小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脆生生地说:“谢谢阿姨!”
她接过竹蜻蜓,和白敬琪又欢快地跑开了。
虚拟光影缓缓消散。
林娘子依旧保持着那个佝偻的姿势,站在客栈大堂中央。
没有虚拟场景的遮掩,她真实的、布满风霜和泪痕的脸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大颗大颗浑浊的泪水无声地从她眼眶中滚落,砸在脚下的尘土里。
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嚎,只有一种仿佛灵魂被彻底冲刷的、无声的崩溃。
她佝偻的背脊剧烈地起伏着,双手紧紧捂住了脸,指缝间溢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长久以来支撑她的那根名为“不择手段活下去”的支柱,在这一刻,伴随着那一声迟来的“谢谢阿姨”和竹蜻蜓上残留的童真温度,轰然倒塌了。
整个同福客栈鸦雀无声。
佟湘玉悄悄抹了抹眼角。
郭芙蓉别过脸去。
吕秀才深深叹息,低声吟哦:“恻隐之心,仁之端也…”
祝无双默默递过去一块干净的手帕。
莫小贝也安静了下来,小脸上没了之前的兴奋,带着一丝懵懂的动容。
阿楚轻轻舒了一口气,走到林娘子身边,没有劝慰,只是安静地陪着她。
等那压抑的哭声渐渐转为低低的抽噎,阿楚才温声道:“大姐,看见了吗?”
“活着,不只是喘气儿。”
“活着,是当你捡起那个竹蜻蜓递回去的时候,心里头…那一点点又酸又暖的东西。”
“那东西,比烧饼顶饿,比毒药防身,比偷来的银子…踏实。”她顿了顿,指着地上那个被吕青橙拍出来的浅坑,“你原来的道儿,就像这坑,看着能藏身,其实是个死胡同,越走越黑,最后把自己也埋了。”
“换条道儿走吧,哪怕难点儿,可前头…有光。”
林娘子缓缓放下捂着脸的手,脸上泪痕狼藉,眼睛红肿,但那双曾经只剩下饥饿和狠戾的眸子,此刻却像被泪水洗过,露出一种近乎虚脱后的、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寻求救赎的渴望。
她看着阿楚,又看看周围那些不再带着厌恶或恐惧、而是复杂难言地看着她的人们,最后目光落在地上那堆沾满泥土的“垃圾”上,看着那被深埋的毒粉,沙哑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里磨出来:“…我…我该…咋走?”
接下来的几天,同福客栈仿佛变成了一个特殊的“生存技能重塑营”。
佟湘玉叉着腰,化身严厉的掌柜教学:“想挣钱?得踏实!”
“额教你熬小米粥!火候!水米比例!差一点儿都不行!”
“熬好了,稠糊糊、香喷喷,一文钱一碗,童叟无欺!”
“这才是长久的买卖!比你那偷鸡摸狗强百倍!”她指挥着林娘子洗米、看火,一丝不苟。
林娘子笨拙地学着,被热气熏得满脸通红,却异常认真。
李大嘴颠着他的大勺,唾沫横飞:“光会熬粥可不行!”
“看我这颠勺的功夫!醋溜土豆丝!讲究的就是个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