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客栈大堂里,那点卯的晨光刚刚懒洋洋地爬过门槛,空气里还浮动着隔夜酒水和新鲜豆浆的微妙混合气息。
郭芙蓉正拿着块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柜台边沿,眼皮子耷拉着,显然还没完全从睡梦里挣扎出来。
吕秀才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标志性的圆框眼镜,一手捧着本页面泛黄、边角卷得像油炸麻花的线装书,嘴里念念有词:“子曾经曰过,‘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芙妹,你说这‘本’字,究竟是根本呢,还是本钱?”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对宇宙终极答案的探寻。
郭芙蓉的回应是一个干脆利落、力道十足的哈欠,顺带翻了个毫无形象可言的白眼:“秀才,大清早的,你跟我这儿‘本’啊‘道’啊,有那闲工夫不如帮我把那几坛子醋搬后院去,省得在这儿碍眼又碍事!再子曰子曰的,信不信我排——”
她手臂象征性地一抬。
“山倒海!”角落里,正在专心致志用一把精致小锉刀打磨着一块复杂木榫的龙傲天,头也不抬地精准接上了下半句,语气平淡得像在报菜名。
祝无双正麻利地擦拭着几副碗筷,闻言抿嘴一笑,手里的动作更快了:“放着我来搬吧,秀才哥还是专心做学问的好。”
她轻巧地绕过柜台。
佟湘玉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一丝藏不住的肉疼,从楼梯口飘了下来:“哎呀,无双啊,搬东西轻着点儿,那可都是额滴真金白银买回来滴!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出来滴血汗钱哪!”
她一边扶着腰往下走,一边习惯性地开始盘点,“这桌椅板凳,门窗柜台,哪一样不是额滴心头肉……”
“哗擦!”一声清脆的惊呼打断了佟掌柜的“心头肉”清单。
白敬琪像颗小炮弹似的从后院冲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他那把宝贝左轮手枪,金属枪身在晨光下闪过一道冷冽的弧光,枪口无意识地扫过众人,“娘!你们快看!我刚才在后院练甩枪,差点打中一只飞过去的麻雀!那准头!绝了!真的,就差那么一丢丢!”
他兴奋地比划着,手指头危险地在扳机护圈附近晃悠。
“白敬琪!”佟湘玉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带着惊恐的尖利,“额滴个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快把那吓死人的玩意儿收起来!指头!指头离那扳机远点儿!亲娘哎,这要是走火了,额滴客栈还要不要开张咧?影响仕途啊!”
她拍着胸口,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白展堂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白敬琪身后,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
两根手指带着破风声精准地戳在白敬琪手腕某个穴位上。
只听“哎哟”一声,左轮手枪脱手落下,被白展堂另一只手稳稳抄住,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臭小子!”白展堂没好气地训斥,顺手把枪插回自己后腰,“大清早玩什么火器?吓着你娘咋办?葵花点穴手是让你这么用的?去!把后院柴劈了!劈不完别吃早饭!”
他顺手把枪揣回自己后腰。
“哦……”白敬琪揉着手腕,一脸悻悻然,拖长了调子应了一声,转身往后院磨蹭。
“替我问候你主治大夫!白敬琪!”吕青橙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楼梯扶手上,晃悠着两条腿,冲白敬琪的背影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吐着舌头。
“真相只有一个!”坐在另一边,捧着阿楚给她的ipad,屏幕光映亮了她那副特制防辐射眼镜镜片的吕青柠,头也不抬地、用一种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冷静腔调宣布,“敬琪哥刚才瞄准的根本不是麻雀,是厨房房檐下挂的那串干辣椒。”
“证据是,第三颗辣椒上有个崭新的穿孔,直径0。38厘米,与他的子弹完全吻合。”
她推了推眼镜,镜片闪过一道智慧(或者说八卦)的光芒。
李大嘴端着一大盆刚蒸好的白面馒头从厨房出来,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他乐呵呵地把盆往中央那张最大的八仙桌上一墩:“嘿嘿,都甭吵吵了!开饭开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有啥事儿吃饱了再说!瞧这大白馒头,宣乎着呢!”
就在这喧闹的、充满烟火气的清晨交响曲达到一个小高潮时,一道身影突兀地切入了这幅“同福晨起图”。
客栈敞开的门口,光线被他骤然切断,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浓重、带着强烈不安气息的阴影。
整个大堂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目光齐刷刷聚焦过去。
门口那人,一身剪裁异常合体、料子挺括、在七侠镇绝对找不到第二件的深灰色条纹西服。
皮鞋锃亮得能当镜子使,踩在客栈略显粗糙的地面上,发出轻微但清晰的“笃笃”声。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头精心打理过的发型,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油光水滑,在门口斜射进来的光线里,每一根发丝都像被精准测量过角度,倔强地维持着造型,与他此刻略显困惑和狼狈的神情形成了绝妙反差——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呼吸也带着点急促,显然赶了路。
他手里还拎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色真皮公文包。
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