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姬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削了下去,两颊微微凹陷,眼下的乌青如同晕开的墨迹,连那冰蓝的眸色似乎都因血丝的侵染而黯淡了。
唯有时刻搂抱着怀中那滚烫小身体的手臂,未曾松懈半分。
终于,在那个晨曦初吐的拂晓时分,甄姬感到臂弯中的温度悄然退却了几分。
这不是错觉。
她急切地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探向怀中孩子的额头。
指腹下的温度不再是那灼人的滚烫!一种温凉的触感取代了骇人的高热。
悬了多日的心终于重重一坠。狂喜夹杂着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瞬间席卷而上,甄姬几乎站立不稳。她强撑住精神,低头仔细端详怀中的人儿。
司马懿烧终于退了,脸上身上那些可怖的疹点水疱也正在悄然干瘪、结痂。
那张曾被病痛折磨扭曲的小脸平静下来,虽然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虚弱,但那份曾黯淡的神采,如同被薄雾笼罩的星辰,正在艰难却坚定地一点点重新点亮。
暖阁中的忙碌并未停止,空气里弥漫着药汁苦涩的清寒余味。
榻上的小小身形消瘦了不少,皮肤上密布着痘疹消退后新生的痂痕,几处因瘙痒抓破的地方还留着粉色的印记。
但那双眼睛重获了神采。他安静地倚在甄姬怀里,玩着一个她新给他缝制的、里面装了晒干花瓣散发着清香的绸布香囊,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只是大病后脾胃尚弱,一匙温度稍凉便不肯入口,一匙口感稍稠便会皱起小眉头。
甄姬端着小碗的手无比稳定,耐心得如同在浇灌一棵极其娇嫩的名贵兰草。
汤羹必须温度刚刚好,不烫唇也不显凉意,汤羹中每一样细小食材都需足够细软。她每一匙都只盛舀半匙,稳稳地送入他微微张开等待的小口中。
“好了?”
一旁的司马夫人看着这一幕,语气带着询问与关切。甄姬点点头,放下碗,替司马懿轻轻擦去嘴角几乎不存在的羹渍,将他抱得更安稳些。
“回夫人,高热已退尽了三天,疹子结痂的地方也硬实了些,只是……”
她的目光落在他额角那片尚未消退干净的青紫痕迹上,又很快移开,声音更轻了些。
“郎中昨日复诊时说,元气耗伤,还需格外小心温养些时日。”
司马夫人的眼圈微微泛红,她走上前,俯下身仔细端详着孩子苍白但平静了许多的小脸。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颤抖,极其轻柔地碰了碰他颊边一处边缘还微红的小小痂痕。
“这几日,苦了你了,孩子。”
她这句话,是对着甄姬说的,目光中凝着真切的感激,还混杂着作为母亲的后怕和一丝未能更多守护幼子的愧疚。
甄姬垂下眼帘。
“夫人言重了。少爷吉人天相,定会一天天好起来。您也请一定保重自身。”
日子在煎药的烟火气和精心调理的汤羹中一日好过一日。秋意渐浓时,司马懿终于恢复了大半精气神。
窗外的蝉声渐渐稀疏下去,庭院中梧桐的阔叶开始悄然染上第一抹浅淡的金黄,映衬着天高云淡的爽朗。
经历一番病痛折磨,小小的司马懿似乎也长了些力气。他已不再安于只是在凉簟上爬行。
每当被放到铺着厚厚地衣的木榻上活动,他便总要扒着床沿或是甄姬的手,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来。
那双恢复清亮的蓝眼睛,总是时不时地望向暖阁与庭院相接的那道门槛。
门槛之外,是铺着平整青石板的回廊以及宽阔得多的庭院空间。那种充满生命力的渴望,如同挣脱樊笼的鸟儿,明明白白地写在他的眼神中。
“少爷想出去?”
甄姬自然看得分明。一个风和日丽的晌后,待他午睡醒来精力最足时,甄姬俯身在矮榻边,笑着揉了揉他还带着点病后微绒的脑袋。
“姐姐带少爷去廊下走走,好不好?”
“嗯!”
他像是听懂了,黑亮的瞳仁里立刻燃起了小火苗般的光芒,兴奋地仰着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