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冰凉,轻柔地避开破皮出血的地方,覆在膝盖上方和下方尚未红肿的位置,极尽温柔却有力地揉按着。
“揉揉就不疼了……少爷乖……揉揉就不疼了……”
她低头对着那处“伤口”轻轻呵气,温热的鼻息拂过疼痛的肌肤。她的膝盖依然跪在那冰冷硬实的青石上,裙裾早已染上了明显的深色污迹。
她用自己身体形成的怀抱,小心翼翼地将他整个儿围拢起来。
温暖的怀抱和那轻柔、持续不断的揉按似乎终于起到了一点安抚作用。那惊天动地的哭嚎逐渐化作委屈抽噎,小小的身体在她怀中慢慢地放松了一些。
他将湿漉漉、满是泪痕的小脸深深地埋进甄姬散发着温和熟悉皂角香的颈窝里,像是要钻进一个完全安全的壁垒,一抽一抽地吸着气。
柔软的眼睫挂满泪珠,每一次抖动都会蹭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一点湿凉。
甄姬的侧脸紧贴着他微汗、温热的小脑袋,感受着那逐渐平息的震动。
“不怕不怕,”
她低声呢喃,如同安抚着被夜雨惊扰的雏鸟,
“摔一跤……爬起来……少爷还是最棒的小勇士……姐姐永远陪着少爷……”
她抱着他,久久没有起身,直到怀中那深埋着的小脑袋不再抽动,呼吸变得均匀细长,只剩下偶尔一点委屈的抽噎。
膝盖跪在冰冷青石上的麻木感早已化为锐痛。庭院上空的云絮在风里无声游移,廊下的青石板上,两个相拥的身影被拉长,定格成无声的画面。
秋意在一场接着一场的雨后愈发深沉凉薄,府邸后园几丛野菊迎霜怒放,碎金般缀在风里。
当庭前的梧桐阔叶一片接一片染成耀眼明黄时,司马府邸的灯火辉煌起来,各处院落早早收拾得焕然一新。
仆婢行走都带着笑意,步履轻快却压着声音说话。今日,正是少爷司马懿的周岁之喜。
暖阁里更添了几分喜庆。雕花窗棂贴了新剪的大红“福”、“喜”窗花,连为幼童准备的矮榻上也铺了簇新的绣着瑞兽祥云的石青色软垫。
司马懿被打扮得像个圆滚滚的喜气小团子。
一身新制的湖蓝色锦缎袄裤,领口袖口滚着金线绣的福字边,头上戴着一顶小巧的、缀着明珠和璎珞的暖帽,衬着大病初愈后白了不少的皮肤,竟显出几分矜贵的模样。
只是他还太小,不太明白这满眼的喧闹为何而来,只是睁着一双比新雪擦拭过的湛蓝琉璃还要通透澄澈的眼睛,带着点新奇懵懂,看着周围从未见过的鲜亮布置和穿梭忙碌的人们,偶尔还会被飘动的大红帷幔吸引注意力。
甄姬侍立在一旁,亦换上了一件崭新的浅绯色绫裙,发间簪了一朵小小的绒花。
她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容,看着在夫人怀里难得安安静静坐着的司马懿,冰蓝色的眼底蕴着层层暖意。一年风雨,从襁褓到能蹒跚学步,只有她知道其中份量。
筵席设在府中花厅前的敞轩内,张灯结彩,烛火通明。宾客人声如沸,贺语连绵不绝。
按着古礼,长案早已排开,一应代表着不同期许的物件,诸如笔墨、印章、算筹、小弓小箭、金银财宝乃至针线女红等,精心铺陈在案面铺设的大红锦缎之上,琳琅满目。
到了最关键的抓周环节,厅堂里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主角身上。
司马夫人将怀中那个小小的人儿轻轻放到了铺满象征物的长案中间。明亮的烛光和无数双眼睛的注视,显然让幼童感到了一丝压迫和紧张。
司马懿下意识地扭动着身体,左右看了看,大眼睛里露出一点不安和惶惑。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始在那一片陌生的、闪烁着光泽的物件之中,笨拙而急切地搜寻起来。
小小的身子在案几中央缓慢地移动,两只小手无措地扒着身下光滑的锦缎。案上那些精雕细琢的铜印、簇新的狼毫笔、沉甸甸的鎏金小算盘……都没能留住他搜寻的目光。
甄姬站在敞开的花厅侧门内最靠近案几的一根廊柱旁,静静凝望。她屏住呼吸,心跳在周遭的嗡嗡声里异常清晰。
一年时光在眼前急遽倒流,最终定格在最初襁褓中那只伸向她衣角的稚嫩小手。
此刻案上所有精致外物,又怎抵得过这一年里日夜相伴的体温和细语?
她心底弥漫开一种近乎沉静的悲喜,像雪落深湖无痕却自有重量。
就在那案几上不安的探寻几乎耗尽他初来的勇气时,那双湛蓝的眸子忽然穿过憧憧人影,落在了廊柱下那抹安静的、带着柔和浅笑望着他的浅绯色身影上。
所有的迷惘与不安,在触及这视线的瞬间如同雪融冰消。一抹安心的、甚至可以说是依恋至极的光彩从他大眼睛里倏地亮了起来!
他仿佛忘记了自己正置身于喧哗的中心和陌生的考验之中,小小的身体立刻改变方向,手脚并用地朝着甄姬所立的那个方向,目标异常明确地爬了过去!案上的铜印、纸笔、算珠……纷纷被他笨拙翻越的小身体不经意地扫开碰倒。
在无数讶异目光的注视下,他爬出了铺满象征物品的红锦区域,小屁股一扭,毫不犹豫地探出案沿——小小的身体重心不稳,眼看就要头朝下栽向光硬的青砖地面!
厅堂中响起几声低微的惊呼。
幸而甄姬早已一步抢到案边!她根本无暇思考,身体比意识更快。在他小身体倾出边缘的那一刹那,甄姬已疾速矮身,双臂稳稳地、分毫不差地将那柔软滚烫的小身体一把接揽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