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怎么跟皇上交代呢?
阵地没拿下来,人马折损近半,国舅阵亡,台吉重伤。
这样的奏折递上去,以弟弟现在虚弱的身体,恐怕承受不住。
裕亲王紧急召唤所有将领一起到主帅帐中商议,大阿哥却没有来,派了个亲随告罪。
“殿下方才更衣才发现,背上受伤,叫军医包扎着。”
“那快让他歇着。本王这里有上好的伤药,即刻叫人送去。”
慌乱的福全只是想,国舅没了,他要再折了皇长子,仗打赢也是功过各半,白忙活一场;殊不知就在此刻,大阿哥忍住剧痛,正在写参他的奏折呢。
“儿子多番求告,裕亲王身为主帅,胆怯惫战。皆不准……佟国舅孤军奋战,骁勇异常,然独力难支,终为贼子所围……”
洋洋洒洒,将所有过错,尽数推在伯父身上,而他自己,则被塑造为一个空有杀敌之心,却被无情打压的少年英豪。
密折写完,身上的伤似乎也没有刚才疼,大阿哥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外面的战况上。
“来人!”
“大殿下,小的在。”
“主帅最后怎么定的?”
“回殿下,王爷说,既然冲不上去,那就索性只用炮轰。一点富余都不留,所有火药箱子都打开,一刻也不停。”
“哼,这叫什么办法?准噶尔军都躲在林子里呢。你再去打探。”
“是。”
大阿哥的评语有一定道理。噶尔丹只要狡猾地躲在工事里不出来,裕亲王的这种笨办法,收效估计甚微。但他不了解对手的性格,一点都不了解。而且他也不知道量与质的辩证关系,要到十九世纪,它才被德国古典哲学家黑格尔总结出来呢。
质变,是量变的必然结果。
在噶尔丹眼中,他胜券在握。清军缩在阵地里不出来,只敢用火炮攻击。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只像个懦夫一样藏在驼城里,会让手下的勇士们,士气低落。于是他下令用大炮还击,对面发多少炮,他们也发多少炮,甚至还要多。
炮战从午后持续到天黑。
福全还剩下三分之一弹药在手,噶尔丹却用空了库存。
他引以为傲的驼城,名存实亡。骆驼被绑住四肢无处可逃,只能留在原地,挨炮弹打。一天下来,十头里倒有八头断了气。肾上腺素飙升后一直得不到喘息和缓解的厄鲁特士兵,开始大量出现呕吐、头痛,出汗发冷的症状,即便此刻清军冲上阵地,他们也无法拉开弓或举起枪还击。
炮弹更加密集地落在山坡上。
清军炮兵的质变来得很晚,但总算没有缺席。当噶尔丹再也没有一发炮弹可以还击时,福全命令大炮全部上车,向前推进。炮兵们终于找到了手感,命中驼城的次数逐渐增多。
噶尔丹不想认输、不想逃跑。至少不能这么莫名其妙。在他的想象中,双方该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愿赌服输。他怎么能输在自己最有信心的火器上头呢?
不过,他身边还有清醒的谋士:丹济拉和吴尔占扎布。他们俩极力劝说噶尔丹放弃和清军死磕下去的想法,见好就收。
“我们还有财物和俘虏在手。只要能成功脱身回到漠西,重新跟尼布楚那边买火药鸟枪,用不了一二年,还能再回来。大汗,再这么打下去,等他们趁夜色冲上来,就全输光了呀!”
“我不走!绝不走!你们谁怕,就给我滚出去!听着……”
然而谁也听不见他。
一颗炮弹精准地落在他们的脚下。阿喇布坦舍命将噶尔丹扑开,那股像牛犊一样的力量,从绝望中激发出的勇气,最终将噶尔丹带出去几米远,勉强躲过爆炸的冲击。
噶尔丹抖落掉飞溅在脸上的,那些血液和泥土的混合物,大声呼唤阿喇布坦的名字,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他终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亲自扛着昏迷的阿喇布坦上马。
“走吧,我们回家。”
佟国纲的牺牲,此刻显得有点可惜。准噶尔军大大方方地,从北面战场突围了。
裕亲王没有穷追不舍,他怕有陷阱,只命人紧紧追上去,不能跟丢。
他的精神承受力早已达到极限,手底下也没有多少拥有作战力的队伍。
胜利的希望,闪耀在还没到场的萨布素将军,还有他身后的一万生力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