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袍订了,那晚她也穿得极美,可后来,酒兴一半时,他被几个朋友邀去花楼,一夜风流后,那件衣袍也不知被他扔在何方,第二日回府时,穿了另一件衣袍回来,她看见了,笑了笑说,“嗯,还是白袍适合你。”
他闭着眼睛伫立了许久,然后颤抖着伸出手敲着店门,他也不知道想要干什么,他只想进去瞧一瞧,店里,当年立在墙角,照出两人俪影双双的铜镜可还在。
执着地敲了许久,店里的伙计终于不耐烦的打开门,冲着他冷冷道:“贵客,这时候店里打洋了,请贵客明天再来。”
谢卿书往伙计怀里塞进一块碎银,跨进门槛,哑声道:“我只是瞧一下,并不买东西。麻烦你展灯。”
伙计一脸莫名其妙,但看在银子的份上,很快就燃起一盏油灯。
谢卿书一眼就看到立在角落里的铜镜,许是隔了三年,许是光线不明,铜镜变得模糊,站在它面前时,镜中的人如染了一层薄雾般虚无飘渺。
可那年,明明是她,拿着一块紫色的锦布,半裹着身,站在镜前左右照着,而他,站在她的身后,频频点头,表示满意。
那一年,他公子如玉!
那一天,她如花美眷!
“惜儿……你出来,出来,我带你回家。”心仿如在那一瞬间被搅成了糊,他痛叫一声,跪在了铜镜前,伸了手,仿佛想用尽全身的力量,从镜中,把他的惜儿牵出来。
伙计脸刷地一下苍白,倏地一下,躲到了柜台后,双腿发软,自语:不会是有鬼吧。
泪,肆意而流,谢卿书的手不停地在镜面上摸索,至上而下,从左到右,不愿遗落,仿佛在寻找一个缺口,“惜儿,惜儿呀……。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你出来,我带你回家!”
双颊红透,细密的汗不停地从额间沁出,汇成豆大的汗,滴落进眼里,渗着泪,滚落。
视线虚浮,所过之处,所有的事物皆在扭曲,旋转。
他不停地絮絮叨叨,不停地求恳,告诉自已,他的惜儿并没有离开,她只是藏在了某一深处,恨恨地看着他,在惩罚他。
伙计越听越毛骨悚然,最后,再也忍不住,拿了一根棍子,狠狠地敲砸着地面,“喂,行了,不要在这里鬼叫,快点离开这里,否则,我不客气了。”
谢卿书缓缓侧首,用力眨了眨眼,定在了那一臂粗的棍子上,突然,踉踉跄跄地扑向伙计,伙计吓得大叫一声,抱着棍子就往柜台后面躲,一手指着谢卿书,“喂,你不要过来,我真的会不客气的,万一伤了人,概不负责的。”他是在绸缎庄里干活的,一眼就看出谢卿书身上的锦衣价值不匪,非富即贵,他还真没敢下手打人。
谢卿书趴在柜台上,用手戳着自己的脑袋,口齿不清道:“你打,求求你狠狠地打,我……该打的,打昏我,最好打死我……。那我就可以找到惜儿了……。”
“我的娘,这不是有鬼,而是一只醉鬼。”被喷了一脸的酒气,伙计胆子瞬时涨了几会,扔了棍子,攥起袖子,绕到柜台前,一把抱住谢卿书的手臂,用力往外扯,口里哄着道:“走,我带你去见惜儿,她在外面等着你呢。”
“真的?”谢卿书喜极而泣,反抱住伙计,“走,带我去见……。惜儿。”
伙计连连点头,两人相拥至门口时,伙计猛地一个使力,将他推了出去,迅速栓上了门,摸了一下鼻子,得意洋洋道:“跟小爷玩心计,小样!”
门外,谢卿书头晕目眩,许久后翻了个身,仰躺着,天上,明月再次被层层乌云的包围,黑暗笼罩天空,谢卿书眸中的癫狂如沧海浮冰一点一点沉没,酒后的明艳亦随之湮没在最黑暗的深渊里……
半时辰后,一辆马车缓缓行在空旷无人的街头,突然,车夫“吁”地一声,收住了缰绳。
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挑开车帘,声音细柔温婉,“这么在这停下?”
车夫低声解释,“郦姨娘,前面有醉鬼挡在路中央。奴才下去看看。”
郦海瑶轻“嗯”了一声,对车内的人柔声解释道:“有人挡了道了。”
车夫上前,蹲下身,看到地上的人穿着一席上好的锦缎袍子,心里奇怪,按说这富贵人家的子弟,就算是喝多了,身边也有人照应着,怎么弄成露宿街头这么惨。
“兄弟,醒醒,这是大街上。”车夫推了一下,又提醒道:“要是再过来一辆车,速度快一些,兄弟,你这小命都难保。”
“惜儿……。”恍恍惚惚中,谢卿书翻了一个身,马车车头悬挂的两盏灯恰好打在他苍白的脸上,车夫吃了一惊,再仔细辩认一下,马上嚷开,“二老爷,不得了,不得了,是大公子。”
马车内,谢晋成马上激醒过来,起身趿上鞋,披了袍子便跳下车,跑过去一看,“果然是卿书,怎么醉成这样,身边的思茗呢,怎么没见侍候?”
谢晋成边说着,边与车夫两人合力,将谢卿书搬到马车上,让他躺在榻上。
谢卿书全身冰冷,神智似乎有些不清,一触及软榻上的馨香,狂乱地揪住谢晋成的衣袍,嘴里不停喃喃自语,“惜儿,别走,别走……。”
谢晋河为侄子盖上薄衿,从他心里扯出衣袍,看着侄子不停地挥着手乱抓,失笑道,“什么惜儿,看清楚了,我是你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