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村的酒馆里,毛三又喝空了第三坛烈酒。
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滴落,浸透了胸前早己看不出颜色的粗布衣。他的头发蓬乱如草,脸上那道火焰胎记被醉意染得暗红,像是一块将熄未熄的炭。桌上散落着七八个空酒壶,有的倒了,酒水沿着桌缝滴到地上,和泥土混成肮脏的浆。
店小二缩在柜台后面,不敢靠近。自从半个月前毛大夫从昆仑山回来,就成了这副模样——不说话,不看病,只是喝酒,从早喝到晚,首到烂醉如泥,被掌柜的差人抬到后巷的草垛上。
"再来一壶"
毛三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伸手去摸酒壶,指尖发抖,碰倒了最后一个空坛。陶坛滚落在地,"啪"地碎了,碎片溅到他裸露的脚踝上,划出一道血痕。
他盯着那道血痕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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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的昆仑山巅,白芷的身体在他怀里一点点冷下去。
她的睫毛上结着冰晶,嘴角还带着笑,像是睡着了。他拼命搓她的手,呵热气,甚至割开手腕想用血暖她——可她的指尖还是渐渐泛起青灰,像一尊冰雕。
最后那一刻,她的右眼忽然睁开了,冰蓝色的瞳孔映着雪光,美得惊心动魄。
"毛三"
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她在他怀里化成了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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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的门帘被风掀起,傍晚的夕阳斜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毛三盯着那道光,恍惚间看见一个穿红嫁衣的身影站在光里,左眼漆黑,右眼冰蓝,正对他伸出手——
"白"
他猛地站起来,凳子"咣当"倒地。可再定睛看时,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浮动的灰尘在光里跳舞。
店小二吓得一哆嗦:"毛、毛大夫?"
毛三站在原地,忽然觉得无比荒谬。
爷爷死了,白芷死了,鬼新娘也魂飞魄散了。他学了二十年的《》,救过那么多人,驱过那么多邪——可最后,连最想留住的一个魂魄都留不住。
酒意上涌,胃里翻江倒海。他踉跄着冲出酒馆,跪在沟边吐得天昏地暗。胆汁混着血丝从嘴角溢出来,他却觉得痛快,仿佛这种肉体上的折磨能暂时掩盖心里的空洞。
吐完了,他仰面倒在泥地上,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从前这个时候,白芷该来叫他吃饭了。
她会站在院门口,手指绞着衣角,声音轻得像蚊子:"毛大夫,饭好了"
有时候他故意装作没听见,她就红着脸走近些,再喊一声。阳光穿过她的发丝,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影子,睫毛一颤一颤的,像是蝴蝶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