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简短,冰冷,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甚至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碎石。
符箓在传达完信息后,光芒彻底熄灭,如同燃尽的烛火,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冰隙内,只剩下葛若楠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指尖残留着符箓消散时那微弱的冰凉触感,脑海中回荡着那冰冷简短的话语。
平安?他那个样子叫平安?!
凶险她当然知道凶险!她亲身经历了寒冰涧的罡风,感受到了死亡谷边缘那令人绝望的气息!
等我归十年还有三年
委屈、愤怒、担忧、后怕无数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她胸中冲撞,最终却堵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哽咽。
“也罢,知道这臭小子没事就好,这次就当老娘锻炼身体了!”
她猛地蹲下身,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无声地耸动。风雪在冰隙外呼啸,如同呜咽的悲歌。
死亡谷深处,砺心岩顶。
时间失去了意义。唯有酷寒、剧痛、以及体内混乱力量肆虐带来的无尽煎熬,是真实的刻度。
毛三不知昏迷了多久。当他再次被刺骨的寒意和内脏撕裂般的痛楚唤醒时,砺心岩己被厚厚的冰雪覆盖。他像一个被遗弃的破旧陶俑,半埋在冰雪之下,只有口鼻处微弱的热气,在极寒中凝成转瞬即逝的白雾。
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刀片。他艰难地内视,体内一片狼藉。经脉如同被烈火焚烧后又遭冰封的焦土,布满裂痕,脆弱不堪。青铜印的虚影黯淡无光,那条奔腾的支流近乎干涸。阎罗印沉寂如死,墨黑的色泽都显得灰败。鬼医内息更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强行驾驭法则雏形的反噬,几乎将他彻底打回原形,甚至更糟。
然而,在这濒临崩溃的绝境,一种比岩石更冰冷、比玄冰更坚硬的意志,却如同从灰烬中重燃的星火,顽强地支撑着他。
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意念沉入心口那枚黯淡的青铜印虚影。不再是呼唤磅礴的庚金煞气,而是如同最吝啬的守财奴,从印记深处,艰难地汲取着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精纯的本源暖流。这暖流细若游丝,带着一丝古老门户特有的温润气息。
他引导着这丝暖流,如同在布满裂痕的瓷器上描金,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流经那些受损最轻微的主干经脉。暖流所过之处,如同久旱逢甘霖,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勉强粘合着最严重的裂痕,抚平着最剧烈的灼痛。
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每一次意念的引导,都伴随着巨大的心神消耗和钻心的痛楚。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了永恒。
孤寂,如同这死亡谷的寒风,无孔不入,渗入骨髓。
没有日月轮转,只有永恒的铅灰与酷寒。没有声音,只有风雪的呜咽和自己沉重如破风箱的喘息。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和这块冰冷的砺心岩。七年了。两千多个日夜,与风雪为伴,与邪魅厮杀,与体内的狂暴力量角力。陪伴他的,只有深入骨髓的寂寞。
每当心神因剧痛和孤寂而动摇,那些深埋心底的画面,便会不受控制地浮现。
阴曹地府深处,那冰冷幽暗的囚牢。白芷苍白的脸,失去血色的唇,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眸,此刻必定盛满了无助与思念,如同被折断了翅膀的蝶,困在永恒的寒冬里。每一次想起她可能承受的苦楚,心口便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窒息般的痛楚混合着滔天的恨意,瞬间冲垮了肉体的疼痛,化作一股焚尽一切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灵魂,也淬炼着他的意志。救她出来!这个念头,是支撑他忍受千刀万剐般淬体之痛的唯一薪柴。
指间那枚冰冷沉寂的青铜戒。爷爷毛仁心残存的魂火,就在其中沉睡,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爷爷当年被青铜戒反噬、神智沉沦前那嘶哑绝望的警告,无数次在死寂的寒夜中回响:“吃修炼的人以充内门损耗”爷爷用最后的清醒,为他换来了生的警示,自己却坠入了永恒的沉眠。爷爷那慈祥又严厉的面容,那佝偻却如山岳般可靠的身影对爷爷的愧疚与救赎的执念,如同沉重的枷锁,也如同最坚实的基石,压弯了他的脊梁,却也让他在这孤峰之上,站得更首,更稳!唤醒爷爷!这个目标,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不敢在力量之路上有半分停留。
还有山外。那座小小的道观。马婆婆无声抹泪时颤抖的肩膀,浑浊眼睛里深不见底的担忧。葛若楠那个总是咋咋呼呼、嘴上不饶人、最后却不顾生死闯到这绝地的身影,她昏迷前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以及她收到传音符后,会是怎样的心情?愤怒?委屈?还是更深的担忧?
这些牵挂,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着他,勒得他喘不过气。但每一次想起,每一次被这思念与愧疚的锁链勒紧,反而让他体内那股濒临熄灭的意志之火,燃烧得更加猛烈!这孤寂,这痛苦,这无边的黑暗,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斩断这些锁链,将她们拉回阳光之下!这念头,成了他在这绝域中,对抗虚无与绝望的最强武器。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毛三如同最坚韧的苔藓,依附在砺心岩上,在生死的边缘顽强地汲取着微薄的生机。借助青铜印那丝本源暖流的滋养,辅以内息最基础的疗伤法门(虽微弱,却如暗夜萤火),他破碎的经脉开始极其缓慢地自我修复,如同龟裂的大地深处,悄然萌发出细微的生机。混乱的力量被艰难地梳理、归位,那濒临崩溃的三角循环,在无数次濒临瓦解的边缘,又被他不屈的意志强行拉回正轨,虽然布满裂痕,摇摇欲坠,却终究没有彻底崩碎。
当砺心岩顶的冰雪第七次开始消融(尽管消融得极其缓慢),露出底下被风霜磨砺得更加黝黑的岩石时,毛三终于能勉强盘膝坐起。他依旧虚弱,脸色苍白如昆仑的雪,但那双眼睛,却如同被冰水淬炼过的黑曜石,深邃、冰冷、沉淀着万载寒冰都无法冻结的坚毅。七年的孤寂与生死磨砺,早己将所有的软弱、彷徨、乃至愤怒的火焰,都锻打成了最纯粹、最冰冷的意志之钢。
风雪依旧在死亡谷上空呜咽盘旋,如同永恒的丧钟。远处,那扇巨大的青铜门沉默矗立,门扉上惨绿的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闪烁,如同巨兽冰冷的眼眸,俯瞰着砺心岩上那渺小而顽强的身影。
十年之期,己过大半。
孤峰绝响,余音未绝。最终的乐章,是毁灭,还是新生?唯有这昆仑的寒风,在无声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