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精舍内,沉水香依旧袅袅,铜鹤香炉的烟气笔直上升,窗外的蝉鸣似乎也戛然而止。
嘉靖盘坐的身形纹丝未动,连眼睫都未曾颤动分毫,如同一尊完美的玉雕。
然而,那看似凝固的帝王躯壳之内,早已是惊涛骇浪,天崩地裂!
景王死了……他的儿子,死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冰冷与钝痛的不适感,如同毒藤蔓般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白人送黑人……这锥心之痛,他并非第一次品尝!
早夭的哀冲太子、庄敬太子……那丧子之恸,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灵魂深处。
帝王也是人父,血脉相连的痛楚,并不会因龙椅的高远而减轻半分!
明朝的龙椅,从来都浸染着鲜血。
皇帝尚且“易溶于水”,落水、火灾、丹药、暗疾……死法层出不穷,何况皇子?
他嘉靖自己,就曾数次从宫女勒颈、寝宫失火的杀局中险死还生!
每一次,都是对皇权脆弱本质的残酷提醒!
阴谋!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思绪,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在嘉靖的心头!一股强烈的、几乎化为实质的阴谋气息,被他那帝王本能瞬间捕捉到!
莫不是因为……朕要开海?!
莫不是因为朕流露出励精图治、重振海疆的雄心,触碰了某些人盘根错节的利益根基?!
是他们!是他们!是他们!!
嘉靖的内心在咆哮,在怒吼!那刚刚还在畅想的万国来朝、圣君之名,此刻被染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血色!
开海之路尚未真正启程,竟已要以他亲生皇子的性命作为祭品?!
滔天的怒火混杂着丧子的剧痛,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奔涌、冲撞,几乎要冲破那帝王躯壳的束缚!
他的指尖在宽大的道袍袖中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那岿然不动的表象。
精舍内死寂无声,唯有沈荇伏在地上,因极度恐惧而出的、微不可闻的颤抖声,以及他自己胸腔内那如擂鼓般狂跳、几乎要震碎耳膜的心跳声。
一刻钟……两刻钟……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缓流淌。
阳光移动,光柱偏移,香炉中的香灰无声堆积,最终承受不住重量,悄然断裂,落下一小撮灰白的余烬。
就在这死寂几乎要将空气都凝结成冰的时刻,那尊仿佛已化作石像的帝王,终于有了动静。
嘉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眼睑。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所有的悲痛、惊怒、猜疑,都已沉淀下去,化作一片冻结万古的寒潭。
那寒潭深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却被一层坚不可摧的冰壳死死封住。
他的目光,越过瑟瑟抖的沈荇,投向精舍之外,那象征着帝国权力核心的紫禁城深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冷的穿透力,清晰地响起:
“传——”
“靖海伯,陈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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