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舍内,空气再次凝固,沉水香的烟气都仿佛被这沉重的压力压得无法升腾。
绝望与焦灼,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在每个人心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身影猛地踏前一步,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骤然喷!
“臣赵贞吉,有本奏!”
户部尚书赵贞吉,这位素以沉稳持重着称的徐阶门生,此刻竟一反常态,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亢奋与决绝,对着帘后那模糊的身影,深深跪拜下去!
这一跪,石破天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惊愕、疑惑、审视……徐阶更是瞳孔骤缩,心中警铃大作!
赵贞吉这举动,太不寻常!
帘后,嘉靖捻动玉圭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一声清脆的“叮——”声自铜磬磬上响起,带着一丝探究与准许的意味。
赵贞吉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毕生的气力都灌注于接下来的话语中,声音清晰而有力,响彻精舍:
“启奏陛下!臣已星夜行文南直隶、湖广及北方周边诸省!晓谕灾情之重,圣心之忧!着令各府州县,即刻开仓放粮,调拨库中余粮,火驰援灾区!此乃救民于水火之急策,万勿迟疑!所耗钱粮,户部承诺,日后必当如数拨还,绝无拖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惊愕的脸,声音愈铿锵:
“且,臣已联络京畿周边、江南各省官员!上至督抚,下至州县,皆深明大义,体恤圣忧!一致愿将本年俸禄暂缓支取,以助朝廷赈灾!此拳拳报国之心,天地可鉴!”
“如此,户部可腾挪出白银七十万两!连同靖海伯所献三十万两,国库原有八十万两,总计一百八十万两!钱粮并举,足以支撑赈灾所需,解数省黎民倒悬之苦,助我大明度过此劫!”
洋洋洒洒一番话,如同平地惊雷!
徐阶脸上的“和事佬”面具瞬间碎裂,慈眉善目的表情僵在脸上,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一丝被背叛的刺痛!
他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赵贞吉,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门生!
这等大事,这等调动地方、联络官员的举动,他竟然事先毫不知情!赵贞吉竟敢绕过他这个老师,暗中布局,在御前抛出如此“奇策”!
这哪里是献策?这分明是踩着他徐阶的肩膀,在圣前邀功!在打他徐阶的脸!
“你……”徐阶喉头滚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各省……如何肯如此配合?调粮行文,往返需时,岂能立竿见影?!”
他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也是嘉靖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赵贞吉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自信光芒,声音斩钉截铁:“阁老容禀!臣自接掌户部伊始,便深忧天灾无常,早与各省督抚、藩司定下应急之策!凡遇特大灾情,各省需即刻响应,先行调拨,后补手续!此乃为君分忧,救民水火之权宜!至于行文往返……”
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笃定的笑意:“臣在昨日,已收到南直隶、湖广等主要省份之回文!皆言粮秣已备,正星夜兼程运往灾区!万无一失!请陛下、阁老明鉴!”
“万无一失!”
这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徐阶心上。
他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仿佛吞下了一只活苍蝇,那精心维持的温润表情彻底崩塌,只剩下震惊、愤怒与一种被彻底愚弄的羞耻感!
他苦心经营的内阁,他倚重的门生,竟在关键时刻,给了他如此致命的一击!
这不仅是能力的否定,更是赤裸裸的背叛!
赵贞吉此举,不仅是解了燃眉之急,更是在御前不经意间狠狠踩了他徐阶一脚,将他衬得如同庸碌无能之辈!
“叮!叮!叮!叮!”
帘后,铜磬磬之声骤然变得急促而欢快,如同骤雨敲打玉盘!
那一声声清脆的鸣响,毫不掩饰地传递出帘后帝王此刻的龙心大悦!
嘉靖那模糊的身影似乎都挺直了几分,一股难以言喻的满意与轻松气息弥漫开来。
困扰多时的难题,竟被赵贞吉如此“圆满”地解决了!此人,当真是干才!当大用!
精舍内,众人表情各异。
陈恪目光深邃地看着跪地的赵贞吉,若有所思。
而徐阶,僵立在原地,脸色青白交加,袍袖下的手指死死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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