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将江西巡抚甩锅、严党御史构陷、圣旨锁拿俞大猷猷的经过一一说完,胸中郁积的愤懑如火山熔岩,灼得他双目赤红。
他紧紧盯着陈恪,渴望从这位年轻的靖海伯脸上看到一丝与他同仇敌忾的怒火。
然而,陈恪听完,脸上的惊愕与怒意只在最初刹那如电光石火般掠过,随即便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凝。
他没有立刻拍案而起,也没有厉声斥责江西巡抚的无耻,反而微微蹙起眉头,修长的食指无意识地叩击着紫檀椅的扶手,出极轻、却仿佛敲在戚继光心弦上的笃笃声。
“俞将军遵的是胡帅‘穷寇莫追’之令?”陈恪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抽丝剥茧的冷静,“戚兄,你来之前,可曾面见过胡总督?”
戚继光一愣,随即点头:“自然!俞兄被锁拿,末将心急如焚,第一时间便赶赴胡帅行辕!胡帅亦是震怒,言道此乃构陷!他已即刻修本,力陈俞兄之功,剖析‘穷寇莫追’之令乃其亲下,罪责当在其身!只是……圣旨锁拿俞兄的度太快,胡帅的奏疏此刻怕也才刚刚出,尚在途中!”
“奏疏……在途中……”陈恪低声重复了一遍,指尖的叩击声停了。
他抬起眼,望向戚继光,那深邃的眼眸中,先前那一丝凝重竟如冰雪消融般,漾开了一抹洞悉一切、甚至带着点玩味的笑意。
他忽然笑了出来,那笑声不大,却极有感染力,仿佛拨云见日,瞬间冲淡了厅内沉滞的空气。
“戚兄,”陈恪身体微微前倾,亲手将戚继光面前那杯已微凉的茶又往前推了推,语气轻松得近乎调侃,“莫急,坐下,喝茶。俞将军,无忧矣。”
“无忧?!”戚继光霍然站起,虎目瞪圆,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恪。
俞大猷猷身陷囹圄,枷锁加身,圣怒高悬,严党虎视眈眈,何来无忧?陈恪这轻松的态度,简直让他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子恒!你……此话当真?何以见得?”戚继光的声音因急切而有些颤。
陈恪嘴角噙着那抹了然的微笑,不疾不徐地问道:“戚兄,我再问你几个问题。那江西巡抚,他找的是谁替他摇旗呐喊、罗织罪名?”
“严党御史!鄢懋卿门下那几个!”戚继光毫不犹豫。
“俞大猷将军,他是谁的部将?谁的臂膀?”
“自然是胡帅!胡宗宪总督的得力干将!”
“那么,”陈恪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带着一丝从容,“胡宗宪胡总督,他又是谁的心腹?是谁在东南倚若长城的柱石?”
戚继光脑中仿佛有电光闪过!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脱口而出:“严嵩!严阁老!”
“不错!”陈恪抚掌,眼中精光湛然,“严嵩!或者说,至少是严党核心!江西巡抚找严党御史构陷俞大猷,就如同拿刀去砍胡宗宪的手臂!胡帅是谁?是严嵩在东南最锋利、最不可或缺的一把刀!这把刀要是折了臂膀,甚至离心离德,断了供给,伤的是谁的根本?”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洞穿迷雾的锐利:“戚兄,我大胆猜测,此事的操盘手,恐怕是江西巡抚那等急于脱罪的蠢货,联合了鄢懋卿这等只知攀咬的疯狗搞出来的!
他们或许只是为了眼前利益,却动摇了严党在东南的根基!
严嵩本人,甚至严世蕃那个小阁老,对此事恐怕都是后知后觉,或者知道了也未必肯!
他们作为严党领袖,岂能坐视胡宗宪的心腹爱将、得力臂膀,被自己党内的猪队友给坑死?
这岂不是寒了胡帅之心,自毁东南长城?严嵩父子就算再贪婪短视,这点利害,还是分得清的!”
戚继光听着陈恪条分缕析,仿佛一桶冰水从头浇下,瞬间激得他浑身通透,又冷又爽!
那压在心头的巨石,竟被陈恪这寥寥数语,戳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