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宫门在陈恪身后轰然闭合,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面颊,瞬间驱散了殿内残存的暖意,却吹不散他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决绝与紧迫。
宫门外,英国公张溶已牵马等候,老国公须皆白,但腰背挺直如松,眼中燃烧着久违的战意。
陈恪的御赐坐骑“夜照玉狮子”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心绪,不安地刨着前蹄,喷出团团白气。
陈恪没有片刻犹豫,一个箭步上前,左手稳稳按住腰间御赐的宝剑剑柄,右手撩起绯色蟒袍的下摆,动作干净利落,翻身跃上马背。
夜照玉狮子出一声清越的长嘶,仿佛与主人心意相通,瞬间从躁动转为沉静,人马合一,在清冷的月光下勾勒出一道蓄势待的剪影。
“国公!”陈恪在马背上向张溶拱手,声音清朗,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事不宜迟!请国公即刻点将,召集京营能战之精锐,尤其是装备新式火铳的轻骑!半个时辰后,京营校场,军情议事!密云,等不起!”
张溶重重点头,花白的胡须在寒风中微颤,眼中精光爆射:“靖海伯放心!老夫这把老骨头,还能上阵!半个时辰后,京营校场见!”
他不再多言,翻身上马,带着亲随如离弦之箭般冲向京营大营的方向。
所有人都知道,此刻每一息都关乎京畿百万生灵的存亡。
陈恪不再耽搁,猛地一夹马腹,低喝一声:“驾!”
夜照玉狮子如一道银白色的闪电,冲入京城寂静的街巷。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出急促而清脆的“嘚嘚”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敲碎了夜的宁静。
寒风扑面,吹得他蟒袍猎猎作响。
转过熟悉的街角,靖海伯府那熟悉的朱漆大门和高耸的院墙,赫然出现在前方不远处。
府门檐下悬挂的气死风灯,在夜色中散着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像一颗遥远而安定的星辰。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涌上陈恪的喉头,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那里,有他慈祥的母亲王氏。
此刻,她或许正坐在暖阁的灯下,一针一线地为孙儿忱儿缝制着冬衣,嘴角噙噙着满足而安详的笑意。
她操劳半生,如今终于能享儿孙绕膝的清福,她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儿子平安,孙儿康健。
常乐呢?她那双灵巧的手,此刻是抱着咿呀学语的忱儿在窗边张望,还是正伏案核对着商铺的账目?她总是那样聪慧能干,将偌大的伯府和诸多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无后顾之忧……
还有他那未满周岁的幼子陈忱,那个粉雕玉琢,咿咿呀呀,会抓着他的手指咯咯笑,会在睡梦中无意识喊出“爹爹”的小生命。
这些触手可及的美好,这些他拼尽全力也要守护的温暖港湾……说放弃就放弃,转身奔赴那九死一生的修罗场,哪有那么容易?!
对陈恪来说,同样如此!
那府门内的灯火,像磁石般吸引着他,几乎要将他从马背上拉下去。
他甚至能想象到,只要他勒住缰缰绳,翻身下马,推开那扇门,迎接他的将是母亲担忧却温柔的询问,是妻子强作镇定却难掩爱意的嗔怪,是儿子懵懂却纯真的笑容……那片刻的温存,足以融化任何钢铁般的意志。
他害怕!
他害怕哪怕只是停下来一瞬间,那扇门后涌出的温情,都会像最坚韧的蛛网,将他牢牢缚住,将他心中那暂时凝聚起的、如同寒冰般坚硬的勇气,瞬间融化殆尽!
他更害怕看到母亲担忧的泪眼,害怕听到常乐强作镇定的声音,害怕感受到忱儿懵懂却纯净的依恋……那会让他动摇,让他迟疑,让他想起自己不仅是靖海伯、兵部侍郎,更是一个儿子,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软蛋!”陈恪猛地一咬舌尖,尖锐的刺痛和血腥味瞬间驱散了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软弱。
他暗骂了一声,不知是骂这该死的世道,还是骂自己心中那一瞬间的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