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刻,天光未启,密云城头笼罩在一片铅灰色的死寂中,唯有夜风卷着硝烟与血腥的余味,在垛口间呜咽穿行。
赵诚麾下二十三名锦衣卫死士,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自城头缒下,又悄无声息地攀援而上。
他们带回了满身的寒露、浓重的血腥气,以及数颗鞑靼斥候血淋淋的级——那是他们潜行敌营外围,吹响死亡号角时顺手收割的战利品。
为者向迎上来的赵诚低语几句,赵诚微微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值房内,灯火昏黄。
“督师,”赵诚低声复命,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肃杀,“兄弟们回来了。号角扰敌,亦按计行事,鞑靼营中彻夜不宁,火光频动,斥候回报,其马匹惊嘶,兵卒多有怨言。鞑靼营外游弋斥候三十七人,已尽数拔除,级在此为证。”
他指了指墙角一个不起眼的麻袋,血腥味正从中丝丝缕缕地渗出。
陈恪端坐案后,闻言只是微微颔,目光掠过那麻袋,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赞许,随即又沉入更深的冰潭。
“辛苦了,让兄弟们好生歇息,养足精神。”声音平静无波,仿佛这二十三条性命在数万敌军眼皮底下走了一遭,不过是寻常差遣。
他深知,昨夜那番鬼哭神嚎的袭扰,虽搅得鞑靼人不得安枕,但对于一支数万之众、破关南下、气势汹汹的虎狼之师而言,不过是蚊蝇叮咬般的烦扰。
它无法伤筋动骨,更无法扭转乾坤。
战争,本就是一场漫长而残酷的消耗,比拼的是意志、是耐力、是看谁先被这无休止的煎熬压垮脊梁。昨夜的小胜与骚扰,不过是给这紧绷的弦又添了几分力道,让对手的神经在疲惫与猜疑中多绷紧一分。
真正的风暴,尚未到来。
值房门被推开,带进一股清冷的晨风。
石镇岳大步踏入,甲叶铿锵,脸上带着巡视归来的凝重。
他对着陈恪抱拳:“督师,城头已巡视完毕。将士们……士气尚可。”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沙场老将特有的清醒与忧虑,“昨夜小胜,加上伯爷的疲敌之计,确让军心稍定。然……这只是昙花一现。”
他走到陈恪案前,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密云城防图,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城墙的粗线上:“城矮!这是硬伤!鞑靼精锐,弓马娴熟,悍不畏死。一旦其不计代价蚁附强攻,我军纵有火器之利,也难保万全!”
他的目光移向陈恪,带着一丝恳切与无奈:“更紧要的是……火药!末将方才亲自清点库房,又核对了伯爷带来的京营辎重……新式燧枪所用火药,合算下来,每名火铳手……仅够击五十次!”
五十次!
这个数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值房内每个人的心头。
石镇岳的声音带着苦涩:“五十……听起来不少。可一旦鞑靼起总攻,万箭齐,云梯蚁附,这点火药,能支撑多久?一个时辰?半个时辰?火药耗尽,燧枪便成烧火棍!届时,我军只能靠血肉之躯,以长矛刀盾,去硬撼鞑靼铁骑的弯刀!这城……如何守得长久?”
值房内一片死寂。
赵诚和阿大侍立一旁,脸色同样凝重。
石镇岳所言,句句戳中要害。
密云城防的脆弱,火药的致命短缺,如同两道冰冷的枷锁,死死扼住了守军的咽喉。
纵有京营精锐的纪律,纵有新式火器的犀利,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资源匮乏面前,也显得苍白无力。
陈恪依旧端坐,石镇岳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他何尝不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密云面临的绝境。
他此行的目的,本就不是死守孤城,更非与鞑靼决战于城下!
拖延!
这两个字,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心底。
为京畿袭扰部队争取时间,为常钰新军星夜驰援争取时间,为整个京畿防线争取喘息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