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堂的陈设比公堂更加简朴,一张榆木方桌,两把藤椅,墙上挂着幅"清正廉明"的横幅,墨迹已有些褪色。
海瑞亲自执壶斟茶,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分官场虚礼。
"雨前龙井,粗茶而已。"海瑞将茶盏推到陈恪面前,"陈大人见谅。"
陈恪端起茶盏,茶汤澄澈,香气清冽。他轻啜一口,笑道:"好茶。没想到海知县还有这等雅兴。"
"下官不好此道。"海瑞直截了当,"这是上月审结一桩茶商讼案,原告硬塞的谢礼。"他指了指墙角几个陶罐,"若不收下,那商人便要撞柱明志。收下后下官按市价折了银钱,充作县学修缮之用。"
陈恪闻言,不禁对这位铁面县令又高看三分。他放下茶盏,正色道:"海知县既知本官来意,可有以教我?"
海瑞那双锐利的眼睛直视陈恪:"漕粮改银,利国利民。然豪强胥吏盘根错节,陈大人可有腹稿良策?"
窗外雨声渐密,陈恪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如同催征的战鼓。
他沉吟片刻,道:"章程是有,但需胡宗宪的兵员支持。没有刀剑压阵,想让这些地头蛇乖乖就范。。。"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海瑞突然长叹一声,茶盏在他手中微微晃动:"又是严党!明君在位,奸党在侧,圣上被蒙蔽得太深了。"
陈恪心头一动。
此刻的海瑞,眼中闪烁着理想主义者特有的光芒——坚信只要铲除奸臣,圣明天子自会重振朝纲。
"我闻有病重者,"陈恪斟酌着词句,"先以粥糜调和,待其肺腑调和,再以猛药攻之,则病根尽去。"他望向窗外的雨幕,"此时的大明,就如那垂垂病重之人,急不得,需缓缓而行。"
海瑞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敏锐地察觉到陈恪话中有话,却又抓不住关键。
沉默良久,他突然问道:"陈大人见过圣颜,依你之见。。。"
"圣意难测。"陈恪打断道,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铺在桌上,"这是本官拟的《漕粮改银细则》,请海知县过目。"
海瑞接过文书,目光如电扫过字里行间。
他的手指在某些条款上停顿,时而点头,时而皱眉。
当看到"设立公估局,由士绅、粮商、农户三方共议粮价"时,他突然拍案:"妙!这一条断了胥吏操纵粮价的根本!"
陈恪微笑不语。
这套方案融合了现代价格听证会的理念,放在大明自然是开天辟地的创举。
"不过。。。"海瑞的指节点在"严惩盘剥"四个朱笔小字上,"陈大人准备如何落实?下官在淳安两年,深知这些胥吏狡猾如狐。"
陈恪从怀中取出那枚钦差令牌,轻轻放在文书上:"王命旗牌可斩四品以下。本官打算先从杭州、严州两府试点,杀几只鸡给猴看。"
令牌上的龙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海瑞的目光在上面停留片刻,突然起身长揖:"下官愿为前驱。淳安县可作第一个试点!"
雨声渐歇,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后堂的青砖地上。
陈恪望着海瑞挺直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历史长河中那些为民请命的清官缩影。
他起身还礼:"有海知县相助,本官如虎添翼。"
离开县衙时,陈恪在照壁前驻足回望。
海瑞站在廊下,七品官服洗得发白,却比任何蟒袍都更令人肃然起敬。
"大人?"赵诚不知何时已候在门外,低声请示,"接下来。。。"
陈恪整了整被雨水打湿的衣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去杭州。是时候会会胡部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