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的夜色如墨,靖海伯府的书房内,一盏孤灯在案几上摇曳,将陈恪的影子投在青砖墙上,拉得很长。
阿大魁梧的身影穿过回廊,靴底与青石相触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额头上还挂着赶路时的汗珠,飞鱼服的下摆沾满尘土。
"姑爷!"阿大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急切。
陈恪头也不抬,指尖在《孙子兵法》的书页上轻轻摩挲:"不急,到书房说。"
书房门"吱呀"一声合上,将秋夜的凉风隔绝在外。
陈恪指了指身旁的绣墩:"坐。"
阿大愣了一瞬——按规矩,他这样的护卫哪有资格与主子同坐?
但看到陈恪不容拒绝的眼神,他还是半个屁股挨着凳子边坐下,腰背挺得笔直。
"慢慢说。"陈恪推过一盏温热的六安瓜片,茶汤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
阿大喉结滚动,双手捧着茶盏,声音粗粝如砂纸:"这两日我跟着常同知的心腹暗查,武库司的勾当比想象的还要黑。"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愤怒,"盔甲厂那些工匠,每日两顿稀粥都算好的,按制该发放的俸禄根本没有影子。"
陈恪的手指在书页上微微一顿,青筋在白皙的手背上隐约可见。
"继续说。"
阿大深吸一口气:"库存的军械,十之七八都被官吏和宦官偷偷卖了。剩下的。。。"他咬了咬牙,"都是些以次充好的破烂货。职方司去年报损的三千副铠甲,其实根本没坏,全被军械司与宦官倒手卖给了宣府的商队。"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陈恪半边脸忽明忽暗。
他的目光落在《孙子兵法》的某一页——"兵者,诡道也。"
"产量呢?"陈恪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更黑!"阿大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拨给军械的银子,六成进了严世蕃的腰包,被他用来全填了万寿宫的窟窿,工部那边记录在案的铁料,实到不足三成,其余都被层层克扣。"
陈恪突然轻笑一声,这笑声让阿大浑身一颤。
"王恭厂呢?"陈恪抬眼,烛光在他眸中跳动如鬼火。
阿大的声音突然低了几分:"姑爷,这事。。。邪性。"他左右看了看,尽管书房内只有他们二人,"万恭厂周边那些民居,地契全在内官监手里。说白了,都是。。。都是皇上的私产。"
来了!这是陈恪最担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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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大没注意到陈恪的异样,继续道:"那些太监把地皮租给贫民,租金比外头贵三成。为了多塞人,房子盖得密密麻麻,连个转身的地儿都没有。。。"
陈恪突然抬手打断,指尖微微发颤。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王恭厂一旦爆炸,那些密密麻麻的贫民窟将成修罗场。而这一切的源头,竟是嘉靖的私产!
最讽刺的是,历史上那场震惊全国的王恭厂大爆炸,就发生在天启年间。
如今看来,祸根早已埋下。
但陈恪不仅仅是为了提早预防那场灾难,他需要一个突破口,管理不善的万恭厂就是一个完美的切入点!
"姑爷?"阿大小心翼翼地唤道,"常同知让我带句话——这事牵扯太广,查不得。"
陈恪的目光重新落回《孙子兵法》,书页上的字迹突然变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