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三年三月初一,午后的靖海伯府东暖阁,熏风微醺,带着初春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透过半开的雕花窗棂,拂动着纱幔轻摇。
殿试之期已定在三月十五,陈恪索性将许多事务推给下属操办,而自己却告了假,一心一意守在府中,守着那腹大如鼓、随时可能临盆的妻子。
此刻,绯色蟒袍被随意搭在紫檀衣架上,陈恪只着一身素白中衣,袖口挽至肘间,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
他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脊背微弓,姿态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与小心翼翼。
修长的手指拈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指尖灵巧地剥开薄皮,剔去细籽,将那饱满多汁的果肉,轻轻送到斜倚在锦缎软枕上的常乐唇边。
“啊——”常乐慵懒地张开嘴,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丈夫的伺候。
她其实精神尚好,只是格外贪恋陈恪此刻笨拙又全神贯注的温柔。
这几日她仗着“身子重”,使唤他端茶递水、揉腰捶腿,甚至故意蹙眉喊几声“疼”,看他手忙脚乱、焦急万分的模样,成了她孕期最大的乐趣。
这哪里还是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令严党清流都忌惮三分的靖海伯?
分明就是个被自家娘子拿捏得死死的“老婆奴”。
“甜么?”陈恪的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嗯,”常乐含住葡萄,舌尖故意在他指尖轻轻扫过,满意地眯起眼,“恪哥哥剥的,自然最甜。”
她故意将手臂软软垂下,做出连抬手指都费力的模样,“哎呀,腰又酸了……恪哥哥,再帮我揉揉嘛。”
陈恪立刻放下手中果盘,掌心覆上她圆隆的腰侧,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温热的手掌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着熨帖的温度。
他眉头微蹙,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样可好?重不重?”
常乐舒服地喟叹一声,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恨不得将所有不适都替她承受的模样,心底软得一塌糊涂。
她甚至生出几分“坏心思”,盼着肚子里这小家伙能晚些出来,好让她多享受几日这般被捧在手心、予取予求的日子。
阳光透过窗纱,在陈恪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正低头仔细地挑拣着盘中蜜饯,试图找出最软糯的一块,那认真的侧影落在常乐眼中,竟显出几分平日里罕见的“呆”气。
常乐忍不住“噗嗤”一笑,伸出葱白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呆子!”
陈恪茫然抬头,对上她笑靥如花的脸:“嗯?乐儿笑什么?”
“没什么,”常乐眉眼弯弯,带着促狭,“就看你像个呆子,剥个果子都这般郑重其事。”
陈恪这才反应过来又被这小娘子戏耍了,耳根微热,佯怒地放下蜜饯,作势要去挠她腰间的痒痒肉:“好啊,又戏弄为夫!”
他指尖刚触及她柔软的衣料,还未发力,却见常乐脸上的笑意骤然凝固,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她齿缝间溢出,方才还带着戏谑神采的眸子猛地睁大,瞳孔因突如其来的剧痛而急剧收缩!
她原本慵懒舒展的身体瞬间弓起,双手死死抓住身下的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陈恪的手僵在半空,以为她又在玩闹,无奈又宠溺地摇头:“乐儿,莫要再装了,这招用过三次了……”
前几次常乐假意腹痛,骗得他惊慌失措冲出去喊人,结果嬷嬷们进来一看,常乐却笑得花枝乱颤,让他好不尴尬。
然而这一次,回应他的不是狡黠的笑声。
“呆…呆子!”常乐艰难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剧烈的颤抖和无法作伪的痛苦,“谁…谁和你玩啊!叫…叫她们进来!”她死死抓住身下的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她脸色煞白,呼吸急促,紧皱的眉头和瞬间绷紧的身体,无不昭示着这绝非玩笑!
陈恪脑中“嗡”的一声,如同被重锤击中!
方才的轻松荡然无存,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从常乐紧锁的眉头、痛苦的眼神和那无法作伪的生理反应中,终于读出了真相——这次是真的!
“来人!快来人!”陈恪猛地从杌子上弹起,动作之大带翻了小几上的果盘,晶莹的葡萄和蜜饯滚落一地。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几步冲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声音因极度的恐慌而变了调,响彻整个院落:“快叫稳婆!夫人腹痛!快!!!”
靖海伯府如同一架早已上紧发条、蓄势待发的精密机器,陈恪这声嘶吼便是启动的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