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三年·六月·夏末
靖海伯府的书房内,冰鉴散的丝丝凉意勉强驱散着窗外的暑气。
陈恪伏案疾书,笔尖在宣纸上沙沙作响,勾勒着将火器制造并入火药局的详细章程。
窗外蝉鸣聒噪,却盖不住他心中那份日益清晰的蓝图。
自嘉靖帝在裕王府流露出对“开源”的明确倾向,并在殿试中公然以“开源节流”为题后,一股无形的激流便开始在看似平静的朝堂下涌动。
陈恪敏锐地捕捉到了风向的转变。
他深知,这位深居西苑、看似沉迷修道的帝王,其励精图治、重现大明中兴气象的心,并未完全被丹炉的青烟所掩盖。
这无疑是他推行开海大计最坚实的倚仗。
而陈恪的火药局的改制已初见成效。
标准化生产流程、严格的品控、丰厚的匠人待遇,不仅大幅提升了火药的产量与稳定性,更在无形中培养了一批忠于新规、掌握核心技艺的骨干力量。
这柄国之重器的雏形已然铸就,陈恪的目光,自然投向了下一步——将火器研与制造,也一并纳入火药局的体系之下。
唯有将“火药”与“火器”这两条命脉牢牢掌握在可控的革新体系内,才能为未来的开海、为大明水师的崛起,提供最锋利的爪牙。
“开海……”陈恪搁下笔,指尖把玩着那枚温润的玉麒麟佩饰,那是嘉靖赐予陈忱的祥瑞,也像是一道无声的承诺。
嘉靖曾在一次西苑召对时,于沉水香的氤氲中,以近乎耳语的声音暗示:“待东南稍靖,海疆宁谧,朕欲遣一能臣,总揽开海事。陈卿,此任非你莫属。”
那一刻,陈恪看到了帝王眼中闪烁的,不仅是修道者的缥缈,更有开疆拓土、重现汉唐气象的雄心。
这份期许,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扩散至整个朝野。
有志于革新、渴望打破陈规的有识之士,如张居正、高拱等人,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他们看到了大明摆脱积弊、重现生机的可能。
然而,这希望之光,在另一些人眼中,却是刺骨的寒芒。
沿海的士绅巨贾,世代盘踞于走私贸易的灰色地带,海禁是他们垄断暴利的护身符。
朝中依附于此的官僚集团,早已织就一张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
开海?无异于掘他们的祖坟,断他们的财路!
恐慌与怨毒在暗处滋生、蔓延。他们无法公然对抗圣意,却在暗中串联,寻找着一切可能的机会,试图扼杀这柄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
“靖海伯此议,名为强军,实为开海铺路!火药局已成其私器,若再掌火器,兵权在握,何人可制?”
“陈恪狼子野心,借陛下修道之名,行揽权之实!开海若成,东南膏腴尽入其手,我等皆成鱼肉!”
“必须阻止他!必须阻止开海!”
密议在深宅大院、茶楼雅间悄然进行。
他们像一群嗅到危险的鬣狗,焦躁不安地逡巡着,等待着那个足以撕裂局势的契机。
而此刻,紫禁城深处,司礼监掌印太监沈荇,正经历着他漫长宦官生涯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刻。
他刚从西苑精舍复命出来,额角的冷汗尚未干透。
嘉靖帝今日心情似乎格外烦躁,对几份无关紧要的奏章批驳得异常严厉。
沈荇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大气不敢出。
刚回到司礼监值房,正想喝口热茶压压惊,值房的门便被猛地撞开!
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声音更是破碎得不成调子:
“老祖宗!老祖宗!不……不好了!景……景王爷……他……他……”
沈荇心头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强作镇定,厉声喝道:“慌什么!天塌不下来!景王爷怎么了?说清楚!”
那小太监瘫软在地,涕泪横流,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