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口喷人!”
“休得胡言!”
被戳中心思的官员们脸色骤变,有人面红耳赤,有人眼神躲闪,有人强作镇定却掩饰不住眼底的慌乱。
陈恪这赤裸裸的质问,将那份深藏于“大局为重”之下的自私与冷酷,暴露在御前冰冷的空气里!
严嵩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开,精光一闪即逝,随即又恢复古井无波。
徐阶低垂的眼帘下,目光深沉如海,看不出喜怒。
英国公张溶等勋贵则面露愠色,却又无法反驳。
陈恪无视这无声的尴尬与愤怒,声音愈沉凝,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沉重:
“但我告诉你们——唇亡齿寒!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目光再次投向御座上的嘉靖,声音似乎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警示:
“前番数省大灾,国库空虚,朝廷筹措赈灾钱粮尚且捉襟见肘,寅吃卯粮!
若此番京畿再遭此浩劫,膏腴之地化为焦土,百万生民流离失所,赋税断绝,元气大伤!
诸位大人以为,我煌煌大明的江山社稷,还能经得起几次这般伤筋动骨、动摇国本的劫难?!”
“今日尔等眼中可弃的‘些许’黎庶,可毁的‘些许’田舍,便是明日支撑这江山、供养这朝廷的根基!
根基若毁,则大厦将倾!诸位大人身居高位,食君之禄,莫非真以为,只要这紫禁城的宫墙不倒,尔等的富贵荣华,便能千秋万代,永世无忧吗?!”
陈恪的质问,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在众人心头。
那“百弊缠身、积重难返”、“伤筋动骨、动摇国本”的字眼,更是直指帝国最深沉的隐忧。
道理谁都懂,然而在这十万火急、强敌压境的关头,陈恪这番振聋聩却似乎“空无一物”的陈词,在许多人听来,不过是于事无补的清谈,甚至是……不识时务的指责!
值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恐慌被暂时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被冒犯的恼怒、无法反驳的憋闷以及更深层困惑的复杂情绪。
一道道目光聚焦在陈恪身上,充满了质疑、审视,甚至带着一丝“看你还能唱出什么高调”的古怪意味。
严世蕃终于从方才那瞬间的震慑中缓过神来,脸上重新堆起那副令人作呕的假笑,眸子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拖长了调子,阴阳怪气地开口:
“啧啧啧……靖海伯,状元郎出身,果然是好文采!这一番忧国忧民、高瞻远瞩的陈词,当真是……振聋聩,令人……茅塞顿开啊!”
他刻意将“茅塞顿开”四字咬得极重,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陈恪猛地转头!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再无半分温度,只剩下一种冰封万里的、洞彻灵魂的锐利!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虚伪与狡诈,直刺人心最阴暗的角落!
严世蕃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如同被冻在了脸上。
他那只独眼对上陈恪的目光,竟不由自主地再次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仿佛被无形的猛兽盯住,后面那些更刻薄的话语,竟硬生生被堵了回去,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肥胖的身躯甚至几不可察地微微瑟缩了一下。
值房内,落针可闻。
唯有沉水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陈恪站在御阶之下,绯色蟒袍在烛火映照下流淌着暗金光泽。
他年轻的面容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与年龄不符的、近乎沉重的威仪。
方才那番疾风骤雨般的陈词,虽未拿出具体对策,却已将这煌煌天家殿宇内,那层包裹在“大局为重”之下的自私与短视,彻底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风暴的中心,已经悄然转移至这位年轻的靖海伯身上。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他接下来,会拿出怎样石破天惊的解决之策,来支撑他这看似唱高调的铮铮之言。
嘉靖帝的目光,也牢牢锁定在陈恪身上,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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