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如泼墨般浸染着北疆的天空。
密云城孤零零地矗立在两山夹峙的咽喉要道上,低矮的城墙在苍茫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仿佛巨兽口中一颗摇摇欲坠的牙齿。
城西开阔地,地平线尽头,一道黑压压的潮线终于涌至视野尽头,继而如同决堤的洪流,迅漫延开来。
烟尘蔽日,蹄声如雷,数万鞑靼铁骑汇聚成的庞大军阵,带着席卷一切的威势,缓缓逼近。
战马的嘶鸣、兵器的碰撞、沉闷的号角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声浪,狠狠拍打着密云城脆弱的城墙。
俺答汗勒马立于阵前,目光穿透暮霭,锐利地扫视着这座挡在通往京畿腹地最后一道门户的小城。
他身形魁梧,身着镶金皮甲,鬓角已染风霜,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透着一股草原枭雄的沉凝与威严。
“大汗,探马回报,绕行山路崎岖难行,且多隘口,极易设伏。若强行绕路,耗费时日不说,恐遭明军截击,风险极大。”一名千夫长策马上前,低声禀报。
俺答汗沉默着,手指紧紧按着马鞍旁悬挂的弯刀刀柄。
密云城矮,远非宣府、大同那般雄关险隘,这让他心中稍定。
一路南下,明军望风披靡的景象犹在眼前,这让他对眼前这座小城的抵抗力产生了本能的轻视。
然而,一种久经沙场锤炼出的直觉,却隐隐在心头敲响警钟。
这座城……太安静了。
城头旗帜招展,人影绰绰,却无一丝慌乱溃逃的迹象,与沿途所见截然不同。
“抓来的向导怎么说?”俺答汗沉声问道,声音带着草原特有的粗粝。
“回大汗,向导确认,此乃通往京畿最近、最平坦之路。绕过密云,唯有险峻山路,且需多耗费数日。”另一名负责审讯的将领回答。
俺答汗的目光再次投向密云城。夕阳的余晖在城墙上涂抹上一层黯淡的金红,勾勒出垛口后那些模糊却挺立的身影。
他心中那点轻视被一种更深的疑虑取代。
一路势如破竹,直抵京畿,这本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他的终极目标,是那座传说中堆满金银、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紫禁城!他要在明国的心脏地带耀武扬威,逼出他们的主力决战,若能一举攻破京城,重现大元荣光……这个念头如同烈火般灼烧着他的野心。
但密云,这块看似唾手可得的绊脚石,此刻却散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矮墙意味着他的勇士可以更容易地用弓箭压制城头,甚至用简单的飞爪钩索攀爬上去!可为何守军如此镇定?是虚张声势,还是……有所倚仗?
“大汗,天色已晚,是否就地扎营?”有将领请示。
俺答汗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带着尘土的味道灌入肺腑,压下了心头翻腾的杂念。
当铁蹄踏上异国的土地,当刀锋染上敌人的鲜血,最初的计划早已被现实的洪流冲得七零八落。
此刻,兵临城下,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瞻前顾后,只会错失战机。
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草原狼王般的狠厉与决断。
“传令!全军就地扎营休整,埋锅造饭!”俺答汗的声音斩钉截铁,“巴特尔!”
“末将在!”一名身材壮硕如熊,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猛将应声出列。
“挑选你部最精锐的勇士,三百人!弃马,轻装!待夜色深沉,以钩索攀城!目标——夺取城门!打开通路!”俺答汗的声音冰冷,“记住,要快!要狠!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若遇顽强抵抗……不必恋战,制造混乱即可!”
“遵命!”巴特尔眼中凶光一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领命而去。夜袭,是草原勇士最擅长的把戏之一,尤其是在对手可能松懈的夜晚。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笼罩了大地。鞑靼大营的篝火星星点点,如同荒野上的鬼火。
密云城则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城头零星的火把在风中摇曳,如同警惕的眼睛。
子时刚过,密云城西墙根下,一片死寂的阴影中,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现出数百条黑影。
他们身着深色皮袄,背负弯刀,口中衔着短匕,动作轻捷如狸猫,正是巴特尔率领的三百死士。
他们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的城墙,仰头望向那并不算高的城垛。
巴特尔打了个手势,数十条带着铁钩的绳索被无声地抛上城头,牢牢扣住垛口。鞑靼勇士们如同猿猴般,手脚并用,开始向上攀爬。夜风呜咽,掩盖了他们细微的摩擦声。
城头上,垛口之后,并非空无一人。
陈恪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半身轻甲,按剑立于女墙之后,目光沉静如水,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身边,赵诚、阿大以及数十名精选的锦衣卫好手和京营悍卒,如同雕塑般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