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显是话里有话。
他没有劝杨崇信把这方手帕藏好,只说自己不该带着重要的赠礼被旁人看见。但杨崇信是聪明人,明白了周怀德言下之意。
杨崇信没有立刻说话,眼神流转之后落在周怀德握着他的手上。他也另有深意地道:“香囊贵重,是该悉心呵护。”
接着又说:“明早周大人又该施针灸了,今日莫要太过操劳。”
这是在告诉周怀德,他感谢他愿意为他保守秘密,自己承了他的情,愿意投桃报李。
周怀德放开了手,颔首道:“好,有劳了。”
杨崇信走后,忠言与一名女子一齐走进禅房来,两人各自抱着一大盆洗净晾晒过的纱布进来。那女子见到周怀德面色苍白地坐在炉前煎药,随手把手里的木盆放在地上向他跑去。
跑到周怀德身边后,她蹲下来,双手攀上周怀德的上臂:“大人怎么脸色这样差,春莺扶大人进屋休息会儿吧?”
“不必。”周怀德一点都不委婉的拒绝了她,并且将她推开,自己站起身来,留下春莺一脸尴尬地蹲在地上。
周怀德冷淡地说道:“裘娘子,你母亲的病已经治愈,尽快离开回家去吧。”
那名叫裘春莺的女子站起来,神情焦急地哀求:“大人不要让春莺走,我想留下来帮大人的忙!”
周怀德依然冷漠:“那请裘娘子今后就在偏殿帮忙,不要到禅房里来了。”
忠言在背后轻笑一声,周怀德瞥他一眼,“怎么连两盆纱布都拿不动,要让裘娘子帮你一起搬来。”
忠言连忙收敛笑容解释说:“大人,我没有拿不动啊,是她……”
裘春莺连忙打断他:“大人,是春莺一定要来帮忙的。大人可否不要这样拒人千里?大人救了春莺的母亲,春莺无以为报,只愿留在大人身边服侍。而且我就算回了家乡,也无处安身,家中的老房子早就破败得没法住人了。”
她略侧低着头,发丝扯下来几根挂在面颊,看起来脆弱又撩人。“大人,求求你,就让春莺留下来服侍你吧。”
却不料,周怀德并不多看她一眼,反而皱眉赶人:“忠言,送裘娘子出去。禅房僧人驻地,以后还请娘子不要进了。”
裘春莺恨恨地咬牙,在忠言的讥笑之下出了禅房去。
忠言回来后,见周怀德皱眉,连忙先一步解释道:“公子千万不要怪我,小的被那小娘子缠住没办法,怎么也摆脱不掉,才想着让她自己到公子面前吃一碗闭门羹,好从此死了心不要再来逼迫我。公子就当救我一命吧,公子!”
周怀德瞥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当作应了。
忠言嬉皮笑脸地又接上一句,“大人这样冷漠,我要是小娘子,我才不敢来大人面前自讨没趣呢。”
*
张善云出了肴楼,叫车夫袁大去往州衙。
她的马车里还有一半的艾草和雄黄酒,准备给张升照送去。自从周怀德出城以来,张升照就住在了衙门里,没有回过家。
入了州衙,衙役送张善云进书房,才走近,便听到里面张升照语气烦躁而暴怒:“府衙不派人,叫我现在到哪里去找人?当底下人都是三头六臂的天兵天将吗!”
见张善云进了门,张升照让送信的下属先出去,然后招呼善云:“来,坐。”
善云走到窗边的圈椅上坐下,张升照的书案十分凌乱,可以看出他这个人极其烦躁,连桌面都懒得整理了。再看他的容貌,可见这几天也没有好好休整,眼圈凹陷,胡子拉渣。
她问道:“大哥哥,是遇到什么难事吗?”
张升照心里急,直接说了:“怀德让人送信来,道祥隆寺里人手不足,煎药、洒扫都来不及。找你来是想问你,你开的方子能否制成丸剂?这样送一批药丸过去,就能省下许多煎药的人手。”
善云心里一惊,“我去想法子。怀德哥哥那里怎样?能控制住吗?”
张升照摇了摇头。“怀德信里没说,只说病人数量很多,急缺人手。”
善云问:“是知府大人不肯拨人吗?”
张升照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忧心道:“宋州能用的人都用上了,就连周提刑那里也出了人。要从徐州或者曹州派人,一路的食宿费用不小,我上书之前就想到葛知府可能不会答应。现在不仅缺人,药材也缺,物料也缺。商船也不敢往宋州的码头靠岸,因为货可以下船,人不能下,没有补给谁愿意来靠岸呢?”
张善云问:“城里的药铺呢,存货不够用吗?”
张升照叹了口气,说到城里他更心烦。“城里?吃喝也就勉强能供应,药材物料是真的匀不出来。我总不能为了祥隆寺里那些人,让整个宋州都陪葬吧?”
善云看着他,眼前人愁眉不展,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她心下不忍,说:“大哥哥,我想到一个法子。”
“什么?”
“码头上的人。”善云站起来,走到书案跟前:“码头上的脚夫因为没有活计,现在都在城里到处接散活。他们都是孔武有力的壮年男子,身强体健,我可以教会他们简单的煎药和上药的方法。这一批人中如果有人愿意,可以支付酬劳,雇佣他们出城。”
张升照仍旧眉头紧锁:“你想的太容易,钱呢?”
“可以号召城里的富商捐助一部分,到时由县衙出面打造一封牌匾送给出了钱的商贾,用来肯定他们的义举。今后他们做生意,百姓知道曾经城里遭难时,他们挺身而出了,是一批可靠的商人,相当于有了衙门背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