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三昧并不急于回答,先侧过身去,分开两页荷叶,露出一只在水面上漂浮的小木桶,木桶里竟藏有数块凿松的碎冰。
季三昧俯身下去,打桶里取出一壶酒和两只杯子来:&ldo;夫人,饮酒吗?&rdo;
李环诧异:&ldo;你是从何处……&rdo;
季三昧顽皮一笑:&ldo;想弄就能弄到了。&rdo;
不等李环说话,他就自顾自倒了一杯儿递与李环,澄澈的酒液紧贴杯子内壁缓缓下流,一线注入,轻无声息:&ldo;说了这么多话,夫人定然渴了,饮杯酒润润喉罢。&rdo;
李环端着酒杯,一时恍惚,有些分不清眼前的小孩究竟是乖巧懂事,还是真正的小人精。
季三昧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与李环碰杯后,痛快地一饮而尽:&ldo;藏酒在荷叶之下,酒染荷香,荷濡酒味,两者相融,的确是相得益彰。&rdo;
李环一怔,眼前孩子说话的情状,竟与八年前的季三昧有几分相似。
为了消弭掉心尖上一丝儿滋生的惶遽,李环端杯,学着季三昧的样子一饮而尽,可直到酒至深喉,李环才觉察到不对。
一股尖锐的腥辣酒气活似一把匕首,直挺挺戳进了她的肺管,又挟裹着清冽的荷香,混入血液,嗡地一声反向撞入李环的脑袋中。
这是上等的烈酒!
然而木已成舟,李环已咽下了大半口烈酒,虽说呛出了小半口,却也无济于事,她眼泪直涌了出来,捂住嘴咳嗽不已,一只手趁势温柔地抚上了她的后背,抚慰着她,口吻温柔得像是从梦境中传来。
他问:&ldo;没事吧?&rdo;
李环心下一阵悲凉和欢喜,昏头昏脑间,竟然以为是故人到来,不管不顾地回身擒住了那只拍抚她后背的手掌:&ldo;我没事。我……&rdo;
她顿住了。
眼前是季三昧,她的手心中合握着的是季三昧的小小手掌。
李环大窘,想撤回手来,季三昧另一只手却紧紧扣了上来,将李环的指掌合在了自己手中。
季三昧的嗓音平静又安宁,还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纯善:&ldo;夫人说了个好故事。有头有尾,前后自洽。关于季三昧的去向,我或许还真能帮到夫人……&rdo;
李环本因这孩子的莽撞失礼而心中不快,正欲抽手,但听他提起季三昧,她的神色骤然染上了一抹喜色,连抽手都要忘记了:&ldo;你……&rdo;
季三昧静静发问:&ldo;但我有一问。您为何说我师父和季三昧沆瀣一气呢?&rdo;
&ldo;季三昧一发烧难受,我便随姐姐去照料他。&rdo;李环信了季三昧的说辞,对他言无不尽,&ldo;他很少说话,但是一开口必提一个叫做&lso;沈兄&rso;的人。你师父姓沈,身侧又跟着个和季三昧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天下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他必就是那位&lso;沈兄&rso;!&rdo;
&ldo;可据夫人所说,您对季三昧心存忌惮,不喜其作为,但您又为何会来照料他呢?&rdo;
季三昧态度温和,很难让人觉察到他话语下埋藏的锐钩。
李环的意识还在和那一口冲得她头晕眼花的烈酒搏斗:&ldo;那是因为……&rdo;
季三昧突然打断了她,一直紧绷着的、平滑柔和的唇角弧线终于得以解放,无所顾忌地绽放出一个妖气十足的笑颜:&ldo;是因为,夫人喜欢那个卫汀吧?&rdo;
李环一颤,目光震惊地看向了季三昧:&ldo;你……&rdo;
季三昧的手心发力,扣紧了李环的掌心,双眸紧紧锁住她的眼睛,声调依旧平和坚定,流水似的清亮声音源源不断地灌入人的脑中:&ldo;夫人在讲述之中,似乎一直存在着一个缺位之人。‐‐明明季三昧一开始是有同伴的,你在此后却绝口不提这个人,为什么?这个人不重要吗?季三昧做的坏事里,没有他的份吗?他叫什么名字?卫汀?是吗?&rdo;
李环在昏昏然中觉得不妙起来:&ldo;你……胡说八道些什么!&rdo;
季三昧身体前倾,迫近了李环,腔调里慢慢糅合进了一丝戏谑:&ldo;夫人,你讨厌季三昧,你觉得他做的事情腌臜,你觉得他勾走了你姐姐的魂魄,但卫汀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你才故意把他摘出你的故事之外,可是这样?&rdo;
一个个问题砸得李环双眼发晕,她无从招架,心先乱了三分:&ldo;卫汀和季三昧没有关系!他们两个是完全不同的人……你问这些有什么用处!卫汀的事情和季三昧没有任何关系!&rdo;
&ldo;有。&rdo;季三昧猫捉老鼠似的,信手玩弄着李环这只小老鼠,在她试图逃脱的时候,狠狠压住了她的尾巴:&ldo;……夫人,这说明你在撒谎。&rdo;
李环在讲述中竭力回避着卫汀的存在,但是,此人又不得不提。
季三昧在姐妹俩面前第一次现身时身体虚弱、双眼已盲,如果李环说季三昧是自己从田埂里跳出来求助的,未免牵强,只好避无可避地对卫汀提上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