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的一声惊雷毫无预警地在沈伐石心中炸裂了开来,他的喉腔干涩,稍稍做了个吞咽动作,就像是吞下了一把粗粝的砂石。
季三昧坐起身来的时候,懒洋洋地哈欠连天,只凭着本能反应点着了烟枪,怏怏地歪在软榻上,整个人的姿态相当萎靡放浪:&ldo;什么事儿啊,大晚上的。&rdo;
紧接着,他问出了一个叫沈伐石肝胆俱裂的问题:&ldo;……你们大晚上不睡觉,跑来寺里做什么?&rdo;
季三昧又问季六尘:&ldo;你来觉迷寺有什么事儿?&rdo;
&ldo;兄长,今天是你十八岁的生辰……&rdo;季六尘的尾音抖得厉害,&ldo;我们来为你办宴……你不记得了?&rdo;
&ldo;十八岁?&rdo;季三昧咬着烟枪沉思了一会儿,索性放弃了思考,敲了敲脑袋,&ldo;嗨,我八成是睡糊涂了。……有这回事儿吗?&rdo;
沈伐石面色渐渐转为铁青:&ldo;三昧,你怎么了?&rdo;
季三昧纳闷:&ldo;我挺好的啊。&rdo;说着,他打了个哈欠,眼角带出一星生理性的泪光来,&ldo;……就是体乏得很。&rdo;
&ldo;兄长你继续休息……&rdo;季六尘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来到床前,轻轻摸了摸季三昧的额心,一记清心安神咒注入了他的体内,季三昧毫无防备,立即软倒,连一锅烟都没能抽完,细得惊人的腕子垂在榻边,指间松松地夹着还在冒烟的金玉烟枪。
沈伐石垂眸,凝望着季三昧的手腕。
……三昧的手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细了?
……好像他身上所有的肉正在一点点从他身上剥离开来似的。
……
一刻钟后。
书房里的沈伐石一把将台面上所有的东西扫落在地,一双血色全失的唇瑟瑟地发着抖:&ldo;什么意思?什么叫&lso;每一世都活不过二十岁&rso;?&rdo;
眼看着沈伐石的眸色又有变暗的趋势,王传灯及时地按住了他的肩膀:&ldo;总督……总督!你清醒一下!你总得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弄清楚吧?!&rdo;
沈伐石咽下了一口已经弥漫到舌根处的苦腥味儿,但声音里依然含满了压抑着的苦痛和抵触:&ldo;……你说。&rdo;
长安坐在不远处,肩膀簌簌发着抖。
……子时的钟声响过了,季三昧的十八岁已经到来了,所以他作为当年唯一的知情者,神灵加封的禁言也终于解了开来。
他终于可以把当年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早该知道的人了。
……
自小倾慕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长安,或者说卫汀,现在想来,只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记得很清楚,在他还是个小孩儿的时候,被人从深约尺厚的雪窝里拉出来的瞬间,他仿佛看到了神明。
那个神明是那样的好看,好看得卫汀在刺骨的冰冷中生出了无限的热意,后背甚至滋滋地冒出热汗来。
而且他还那么好。
直至今日,卫汀仍然记得季三昧把自己从雪窝里扒出来时,曾用他同样细嫩的小手护住了他冻得通红的脸颊,小心翼翼地搓了搓,又捏了捏,玩笑道:&ldo;哎哟,小家伙长得不错。能卖个好价钱。&rdo;
卫汀被冻得迷迷糊糊,连怕都忘了,只晓得歪头看着季三昧,痴痴地在滴水成冰的天气里挂出了一串口水。
季三昧见状,眉眼微弯,俯下身来刮了刮他的鼻子:&ldo;饿了?&rdo;
说罢,他对着卫汀伸出了手来,发丝在冬日的风里飘扬,朴素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像是能发出光来一样。
他说:&ldo;我请你去吃馄饨吧。&rdo;
从此后,卫汀就喜欢吃馄饨了。
即使兄长多少次告诫他,不要去找那个姓季的,那个姓季的送他回家,绝对只是为了要钱而已,但卫汀却不愿去相信。
他在心里粉饰着一个名叫季三昧的神明,把他打扮得无坚不摧,完美无瑕,并从此深深地痴恋上了这个完美的形象。
卫家世代修行土行之术,而卫汀的法力水准一向只能算得上平平无奇,但相较于卫源,他有一个极其突出的本事:抟土造人。
小的时候,他就爱捏一些泥像,等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之后,他挖空了自己的床铺,里面储存的全都是季三昧的小像。
他从未见过季三昧这样完美的长相,感觉捏多少都不嫌多。
后来,季三昧来卫家玩儿,无意中看见了他摆在外头的那些普通泥像,便在私下里找到了他,道:&ldo;小阿汀,你手艺这么好,捏个我,怎么样?&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