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反驳道:“小姑娘,话不能这么说!
天地自有神灵,春耕要祭勾芒,秋收要谢后土。
老朽种了一辈子地,就是靠着对土地爷的敬畏,才换来风调雨顺。
若没了敬畏,没了神明,那人岂不是什么都敢干了?”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几个年长学生的共鸣,他们小声议论起来。
显然,林念的理论冲击了他们从小建立的信仰根基。
然而,公输班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他没有立刻赞同,而是陷入了长久的沉思,老眼中闪烁着复杂光芒。
他缓缓走到实验台前,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那冰冷的玻璃罩,喃喃自语:
“以目验之,以尺量之,以秤称之
不凭经文,不信鬼神,只信亲眼所见之实据。
这这正是我墨家‘明故’之法的精髓!”
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念:
“小姑娘,你之所言,与我墨家‘非命’之说,何其相似!
我墨家先贤亦言,人之祸福,非由天定,乃在人力。
但你”
他的声音顿住了,眼神中充满了挣扎与审视。
“但你说的‘道理’,似乎并非我等所言的‘天志’。
在你看来,这‘道理’本身,无情无欲,无善无恶,只是存在,对吗?”
“是!”林念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
这个“是”字,狠狠砸在了公输班的心上。
他踉跄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他明白了。
墨家的“非命”,是在承认“天志”(一个有意志、有好恶的至高存在)的前提下,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
可这个女孩提出的,是一种更彻底的唯物主义!
她是在从根源上,否定任何超然于“规律”之上的意志的存在!
这己经不是“非命”了,这是“无命”!
是足以动摇他整个墨家学说根基的“异端邪说”!
但他,却无法反驳。
因为对方的论证,恰恰建立在他最信奉的“明故”之法上。
用你的矛,攻你的盾。
公输班看着林念,眼神无比复杂。
那不再是看一个学生,而是看一个可怕的“同道”。
他没有再赞叹什么“大道”,他只是缓缓地转过身,对着自始至终都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的萧辰,行了一个大礼,一揖到底。
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敬畏与求道般的谦卑:
“公输班,受教了。”
“我墨家或许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