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曾在这里住过。
确切地说,是二十年前,他刚来上海时,暂时落脚的出租房。
老家来的同乡帮他找的,一月七十块。
他缓缓低头,看自己的手——
关节清晰,皮肤紧致,没有老茧,也没有以前那道裂过的旧疤。
他从枕边拽出一个裂了角的镜子,对上那张脸:
年轻,骨架清晰,眉毛浓硬,嘴角还带着点没退干净的青涩。
他看着那张脸,愣住了很久。
阳光透过破纱窗照进来,落在地板上,一片模糊的斑点。
外面有人在吆喝:“豆浆咸蛋油条——”
他没动。只是在心里,慢慢吐出一句:
“回来了。”
屋子很安静,只有吊扇的吱呀声。
范向东坐在床边,一只手撑着膝盖,一只手摸了摸自己后脖子。
那里的旧疤没了,是他二十七岁那年在建筑工地摔伤留下的。
他记得很清楚。
现在它不在了。
这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
他重来了,回到了二十年前,自己二十岁那一年。
他不记得那年自己在想什么,只记得那时候也像现在这样,什么都没有。
他低头沉默了很久。
首到楼道外传来“咣当”一声,有人摔了水桶,他才像回神似的轻轻吸了口气。
脑海像关不住的水闸一样,前世的片段一段段涌出来——
他十八岁辍学,进了第一家流水线工厂,干了一年被坑掉工资;
后来跑去杭州给人当学徒,三个月后老板卷钱跑路;
他也摆过地摊,卖过盗版光碟、卖过拖把、跟人合伙做过夜宵车,赔得只剩裤子;
搬过砖、扛过沙袋、做过快递分拣员、当过门卫、送过外卖;
三十五岁时还试过“加盟理财”,被骗得连身份证都差点押出去了;
临死前两个月,他连胃药都是跟工友借钱买的。
“我不是不想好好过。”
他低声说。
“我只是没学过怎么过。
这个世界不是努力就能活下来的地方。
起点错了、判断慢了、消息落后、信错了人,每一步都能让你跌进一个坑。
前世他挣扎三十年,只换来一个孤零零的冷夜和一具倒在办公室的尸体。
现在,他重新站在了那条人生的起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