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一动,抬手示意:“进来。”
片刻间,一名骑马快使已快步入内,神色肃穆,将一封封口处覆有内侍署印的函卷呈了上来,压得极紧,一看便知非寻常文牍。
李纲接过,目光落在那枚内府亲押的印上,神情顿了下,随手从袖中取出火漆刀,轻轻一划。
函卷展开,一页接着一页。
但看着看着,他手上的动作便缓了下来,眼中那点本是沉静的光,竟慢慢透出几分警惕与惊诧。
卷中内容密密麻麻,全是关于洞庭湖水寨之事:寨中每旬演练哪三式阵图,舟师日夜巡几轮、沿岸哨口如何更换、水上粮线以何种小舟穿行、不走官路而走私渠、隐藏的三座暗仓在何处、舟队每日往返如何偽装为渔贩
连钟相每旬去粮仓几次、夜里翻阅卷宗到几时、杨幺在两个月前起手调换夜操位置的时间点,全都写得一清二楚,清得像是有人就蹲在钟相枕边,随时提笔记账。
“好一份地网。”李纲低声喃喃,眼中露出前所未有的感叹。
“这不是打探,是入骨。”他喉结动了动,呼出口气。
这情报不是岳州探得出的,是京里赵桓手底下那张暗线早就铺好了的。
而且不仅铺得密,还敢下手分析,卷末甚至附了赵桓手书的批注,提点钟杨二人性情倾向、寨内操兵节律、上下人心状态三项判断。
文字不多,寥寥几行,但李纲读完后,脸上神情比翻完半车军政文书还复杂。
“这不是皇帝的批语”他轻声道,“这是策士的格局。”
“他不是在问我这桩能不能用,他是在告诉我,你去收这桩。”
片刻后,他将函卷一页页重新叠好,收入案旁一只红木暗匣,目光沉静,像是终于把眼前这盘迷局看明了。
“他看得太清。”李纲低声,“也下得太深。”
“换别人,看到钟相、杨幺手里练兵,只怕先下手为强,再清算理由。而他已查到人家动静,却还让我一问一看一试探。”
“他在等我们,等我,判断这人到底是桩是刺。”
他慢慢站起身,负手走到厅前。
窗外夜色未歇,州城寂静无声,只有远处的更鼓传来微弱的回响。
李纲目光落在黑沉沉的湖面方向,良久之后,轻声吩咐:“明日辰时,我去趟诚水寨。”
罗全惊讶地抬头:“李相是要亲见二人?”
李纲点头,目光坚定:“是时候该当面问问了这,两人,是打算把寨子守成一块活水,还是随风起浪。”
“既然赵桓给了我这封信,那这一步,我李纲,就得亲自走。”
话音未落,李纲已转身回案前,提笔唤人,“来人,拟贴。”
“诚水寨钟相、杨幺,明日辰时,于岳州东衙偏厅一叙。”
口气不重,落款却稳如山岳。
那小吏接了帖子,连夜套马调舟,从州城东水门赶往湖东水路。天还没亮,纸帖已送入了寨门外水哨的手中。
日头刚升,寨中还未喧嚣起来,杨幺便接到了那张州衙贴子。
一看落款,手指顿时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