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山龙忽而在他身后笑道:
“这哪儿是闹剧?这是你敬奉的神君大人下的旨意呀。”
祝阴的脚步猝然一顿。
冷山龙接着道:“你尊奉的神君究竟是何人?”
“是……”祝阴说,“少司命。”
说这话时,他突而觉得舌尖一沉,像是被拴上了一只坠子。
冷山龙道,“卑职也是为少司命供职。咱俩岂不是共事一主?她愿咱们龙族揭起反旗,为何你不愿入伙?”
“祝某……我……”祝阴猛地回头,惶然开口。黑暗在他眼前渐渐扭曲,像一只深不可测的漩涡。
冷山龙道,“你再想想神君大人对你的好罢。她爱你如子,她赐你血肉。她为你遮风蔽雪,她予你新生。”
脑海里似是迸开了无数画面,回忆犹如急湍洪流,冲刷心间。祝阴怔然而立,一刹间,他像在记忆的海滩上徜徉,每一粒银沙都藏着过往的一片光景。他望见天如凝碧,峰似翠屏,仍为蛇身的自己在紫金山径上与手执兰草的清丽女神相遇。他望见青瓦小院里,少司命温柔摩挲他的脑袋,在青檀宣上落下墨字。少司命牵着他走街串巷,在勾肆前看百戏,在摄山寺里听俗讲。小小的他紧攥着女子的手,觉得那仿佛就是他的全世界。
断续的呜咽声忽而自他口中泻出,祝阴抓紧了前襟,咬牙道:
“是。神君大人……有恩于祝某。祝某纵使身历万死,亦难以回报。”
金缕玉衣的男人道,“如今却有一个回报的机会,正摆在你眼前。”
冷山龙伸来了手,蛊惑性地探向他。祝阴忽而惊恐万状,那张开的五指仿佛网罗,在邀着他投入坎阱。
“这是甚么圈套罢?”祝阴脸上渗出冷汗,微笑道,“你们假意要祝某掺和入尔等奸计中,又会借此觅机向天廷投诚。祝某是你们为紫宫献上的太牢,只为换取天廷对你们的褒嘉恩赐……”
“胡说八道!”群龙忽而尖声大叫。无数游龙躁动不安,宛若一锅沸水。在那其中,祝阴发觉有一只黄毛已然被烫去半身,虎耳亦被撕裂的凄惨长龙,那是他的旧友龟兹毒龙。龟兹毒龙一口咬断了自己的爪儿,呸在祝阴面前,鲜血如绸带一般在水中舒开。它的眼里有忿怒的火种,而如今那火已然点燃。
“烛阴,你若不信龙王,便信咱们好了!”龟兹毒龙扬声道,“一只龙王会骗你,千万头龙还会一齐骗你么?我拿一只爪儿换你的信任,我等是真心实意——欲要倾覆天廷,重得昔日荣华!”
海水在震动,仿佛海底、岩岸俱在战栗。祝阴向着昔日威风凛凛、如今却落魄不偶的龟兹毒龙,心中亦在震颤不已。
水精烛焰在他身后晃动,将他身影映得摇摆不定。
神君的嘱托,旧友的凄惨,群龙的忿怒……所有的一切在他心中交织,仿佛将他心头割成无数裂片。
龙群的目光投向祝阴,似要将其身躯烧穿。
祝阴垂着脑袋,良久,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