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睁眼,便见日头已然高起,阳光如织帘,款款落入观中。不知何时,周宁宁已将垫在他身下的莲花帘布无情地抽走,缠在了身上,遮住衣衫上的裂口,她竟还有闲心用凤仙花汁染了十指蔻丹。周宁宁将一个纸包抛在地上,说:“给你。”
胡周兴奋地拾过来,打开一看,却见是几枚稀零零的豆萁,登时极为失望。
“包子呢?”他小心翼翼地问周宁宁。
周宁宁得意地道,“我去包子铺的时候已卖完了。”
胡周一言不发,豆萁也是可下肚的。他狼吞虎咽地吃完,肚子却配合地剧烈“咕嘟”一声,仿佛方咽了口唾。
周宁宁见他不快,踹他一脚,道,“急甚么?包子总会有的,明天罢。”
胡周又两眼冒起光来,他将自己环抱起来,缩在墙角睡觉,在梦里虔诚地祈祷翌日到来。
第二日,他又被周宁宁踢醒,这回竟是几枚草芽。第三日,周宁宁丢给他一只空纸包,胡周有气无力地道:“娘,这纸包里没东西,我吃甚么好?”
周宁宁说:“你这小兔崽子,这张纸吃不了么?你今儿的早餐就是这张纸。”
胡周饿得饥肠辘辘,也顾不上旁的,一把将那纸塞进肚里。他转着朦胧的眼珠子,隐约瞧得周宁宁一张脸抹得白净,还扑上了胭脂,遂心里暗骂道,这女人光顾着臭美,哪儿有心思管他!
周宁宁又踢一脚半死不活的他,说,“不许出去,知道了么?现在街上都是捉小孩的人,要是他们捉到你了,定会拿你下锅剃毛来吃。”
胡周做出一副日薄西山的模样,心不在焉地应道:“嗯。”
白日里,周宁宁又出去了。胡周爬起来,感觉天地都在摇晃,喉咙与胃之间似架起一条河流,有源源不断的饥饿感在其中流淌。他往堂屋里爬,欲寻到一个神台,那其上说不定有些腐烂的供果。
他往观里爬了一会儿,却见大香炉放在堂屋深处,有个瘦得似髑髅般的老道士倚在香炉脚边,一身褐衣斑驳,污迹像五颜六色的补丁,缀在衣上。
这疯老道士原来便在这道观里,只是时而神出鬼没,胡周着实逮不住他踪迹。老道士见了他,又咧嘴嘿嘿笑道,“喂,喂,你是我的弟子么?”
每回撞见胡周,这老道士总会念叨这句话。胡周见怪不怪,只是这回,疯老道士说着,又扬起手里的顺袋,笑嘻嘻道。“你若是我的弟子,我便将这只钱袋给你。”
胡周摇摇头,“我不是你的弟子,不要你的钱袋。”
疯老道士却絮絮地道:“你嫌钱不够多么?我很多银子的哇……”又伸手去逗弄胡周,胡周不耐烦,道:“你有甚么银子?这袋里都是石子罢!”
听了这话,疯老道士陡然大怒,“没有银子!我哪儿是那等穷酸方士?”他将顺袋扯开,往地下一倾,顷刻间,金灿灿的光辉洒满一室。
胡周如遭青天霹雳,那老道士竟从袋里倒出了一地金子!
那疯老道士似是也没料到自己倒出了金子,瞬时换了副哭丧神色,哭天抹泪道:“银子……我的银子……全没啦,我是穷子鬼啦!”
一炷香之后,胡周回到了堂屋原处躺下。
他帮疯老道士拾回了金子,一粒也未取,交回到老道士手里。经此劳动,他腹中大闹饥馁,真是连一丝气力也无了。不是自己的物件,胡周是坚决不取的。何况金子有何用?胡周见过许多身着绸衣、倒于路途的饿殍。在吃食面前,千金不值一提。如今可买到的只有那些摆在案板上的、黑漆漆的地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