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给我盯死了!”杨雪咬牙切齿,面膜下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特别是陈岚那个贱人!看她都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我就不信她手里真有什么‘铁证’!还有那个瘫子,他一天不死,我这心里就一天不痛快!给我盯紧了,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告诉我!听见没有?!”
“听…听见了,雪姐。”豁牙男人唯唯诺诺地应着。“滚吧!没用的东西!”杨雪烦躁地挂断电话,胸口剧烈起伏。陈岚那个眼神…她到底知道了什么?还是只是在虚张声势?还有陈默…那个瘫子,居然真的在一点点康复?一想到这个可能,一股无名邪火就直冲杨雪脑门。她猛地坐起身,脸上的海藻泥簌簌往下掉。
“哎呀!杨小姐,面膜还没到时间呢!”技师惊呼。
“不做了!烦死了!”杨雪一把扯掉脸上残余的面膜,胡乱擦了一把,露出底下因愤怒和长期生活不规律而显得有些憔悴暗沉的皮肤。她看着镜子里那张不再年轻、充满戾气的脸,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恐慌突然攫住了她。张强最近对她越来越冷淡,借口生意忙,几天不着家。杨家那边,父亲残了只会骂人,哥哥杨伟像个废人一样酗酒,嫂子王艳整天哭穷抱怨,妹妹杨露更是音讯全无…曾经以为攀上张强就能过上的“好日子”,如今只剩下这间充斥着廉价香精味的小美容院,和一地鸡毛的糟心生活。
她拿起手机,看着屏保上自己和张强几年前还算亲密的合照,眼神怨毒。都怪陈默!都怪陈岚!如果不是他们像打不死的蟑螂一样碍眼,如果不是他们手里可能握着什么把柄…她怎么会活得这么提心吊胆,这么憋屈!她一定要彻底碾死他们,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地、牢牢地抓住张强现在拥有的一切!
她点开张强的微信头像,手指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按下去。不行,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只会惹麻烦。她烦躁地划开通讯录,翻到标注为“孙姐”的名字(孙莉律师),眼神阴晴不定。
下午两点二十五分。
陈岚准时出现在城西派出所略显陈旧的接待大厅里。她穿着洗得有些白的旧外套,头简单地扎在脑后,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她安静地坐在靠墙的长椅上等待,帆布包放在膝头,双手紧紧抱着它,仿佛抱着唯一的希望。
“陈岚?”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穿着警服、肩章上缀着一杠三星的民警老吴从里面的办公室走了出来,四十多岁的年纪,国字脸,眉头习惯性地微锁着,带着一股基层民警特有的干练和疲惫感。
“吴警官!”陈岚立刻站起身。
“跟我来吧。”老吴点点头,带着她走进一间小小的调解室兼询问室。房间不大,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墙上贴着警民联系和调解规范的宣传画。
两人坐下。老吴拿出记录本和笔,开门见山:“电话里你说有关于陈默和老周案子的新证据?”“是的,吴警官。”陈岚深吸一口气,打开帆布包,拿出一个用旧手帕仔细包着的u盘,还有自己的手机。“主要是一些视频、录音和照片。视频和录音在u盘里,照片在我手机里。”
她先打开手机相册,调出张磊工厂被砸后拍摄的照片:满地刺目的红油漆,扭曲变形的机器零件,破碎的玻璃窗……触目惊心。“这是我弟弟的朋友张磊开的五金小加工厂,就在前天下午,被一伙人冲进去打砸了。对方还直接威胁张磊,让他和我弟弟‘小心点’,说…说‘瘫子就该老实待在家里等死’。”陈岚的声音很平静,但握着手机的手指却微微颤抖,泄露着她内心的愤怒。
老吴凑近仔细看着照片,眉头拧得更紧:“有人员受伤吗?当时报警了吗?处理结果如何?”
“张磊当时不在厂里,工人也没受伤。报警了,警察来了,抓了几个动手的小混混。张磊说,那几个人一看就是街面上的滚刀肉,进去关几天就放出来了,根本不怕。警察也说了,很难直接指认幕后的人。”陈岚如实回答,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老吴点点头,在本子上快记录着:“嗯,这类案子确实有难度。对方很狡猾,用的是最底层的小喽啰,很难直接追查到源头。但立案记录和这些照片都是重要旁证,证明对方持续性的骚扰和恐吓行为。接着说。”
陈岚又调出几张照片,是她在康复中心不同角度偷拍到的那个鸭舌帽男人(豁牙)的身影,虽然有些模糊,但身形特征依稀可辨。“这个人,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市人民医院康复中心附近转悠,鬼鬼祟祟地偷拍我弟弟做康复治疗,还有我和我妈。今天上午在楼梯间,我直接和他对上了眼。我怀疑他就是那天打砸张磊工厂那伙人之一,至少是杨雪派来盯梢的!”
老吴接过手机,放大照片仔细辨认,手指在豁牙男人模糊的下颌轮廓处点了点:“下巴这里…是不是有点不对?像是受过伤?”他抬头看向陈岚。
陈岚精神一振:“对!吴警官您眼力真好!这个人外号好像就叫‘豁牙’,下巴以前被人打伤过,留了疤,说话有点漏风!我弟弟出事那晚,在酒吧外面,好像也见过这个身影!只是当时太混乱,不敢确定。”
老吴在本子上重重记下“豁牙”、“下巴疤痕”、“盯梢偷拍”几个关键词,表情严肃起来:“好,这个特征很关键。如果真是同一个人,并且与酒吧冲突、工厂打砸、医院盯梢都有关联,那价值就大了。u盘里是什么?”
陈岚小心翼翼地将u盘推过去:“这里面有一段是今天上午在康复室录的音,是康复师对我弟弟伤情和康复进展的专业评估,证明他脊髓损伤严重,康复过程极其痛苦和艰难。还有几段…是之前偶然录到的,杨雪和张强在公开场合一些…不太妥当的对话片段,时间点比较敏感。”她没说得太具体,但老吴立刻明白了其中可能涉及的内容,眼神锐利地看了陈岚一眼。
陈岚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吴警官,我知道这些录音证据的获取方式可能…存在瑕疵。但我保证,绝对没有非法安装窃听器,就是在公共场合,手机放在口袋里无意录到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想保护弟弟、为无辜老人讨个公道的姐姐。我弟弟现在瘫在床上,我妈天天以泪洗面,我们家被逼得走投无路,老周叔现在还坐在轮椅上!他们凭什么逍遥法外,还继续派人来骚扰恐吓?如果连法律都不能给我们一个公道,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还能指望什么?”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泣血,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悲愤和执着。
老吴沉默地看着她,又低头看看桌上的u盘和手机。他能感受到眼前这个瘦弱女人身上那股近乎悲壮的坚韧。他见过太多受害者家属,愤怒的、绝望的、哭闹的,但像陈岚这样,在巨大的苦难和持续的骚扰下,还能如此冷静地收集证据、条理清晰地陈述,甚至考虑到证据合法性的,实在不多见。这份冷静背后,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和痛苦。
“陈岚,”老吴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你的心情我理解。收集这些证据,不容易。但法律程序有法律的规矩。你提供的这些材料,尤其是录音和盯梢的影像,我们会作为重要线索和旁证接收、调查。特别是这个‘豁牙’,我们会重点关注。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你绝对不能私下采取任何行动!不能去跟踪、更不能去接触对方!这是为你好!打草惊蛇不说,你自己也可能陷入危险,甚至被对方反咬一口!明白吗?相信警方!我们会依法调查!”
陈岚用力点头,眼中泛起一丝水光,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我明白,吴警官。我不会乱来的。我只希望…希望这些证据能帮上忙,能让该负责的人受到惩罚,让我弟弟和老周叔能安安心心地治病养伤,让我妈…能睡个安稳觉。”最后一句,带着难以言喻的辛酸。
“我们会尽力的。”老吴郑重地承诺,将u盘和记录着陈岚手机里照片信息的纸条小心收好。“这些东西暂时留在我这里,需要做技术处理和分析。有进展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记住我的话,保护好自己和家人,等消息!”
“谢谢您,吴警官!”陈岚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走出派出所大门,下午的阳光有些晃眼。她眯起眼,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感觉肩上那副无形的重担似乎并没有减轻多少,但至少,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在黑暗中摸索了。法律的齿轮,哪怕再沉重缓慢,也终于被她撬动了一丝缝隙。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丝渺茫却真实的希望,快步走向公交站,赶回医院。弟弟下午的高压氧舱治疗,不能耽误。
高压氧舱巨大的银色圆筒矗立在独立的治疗室里,出低沉而持续的运行嗡鸣,像一头沉睡的金属巨兽。陈默躺在舱内狭窄的治疗床上,戴着透明的氧气面罩,整个人被包裹在高于常压的纯氧环境中。舱壁上的圆形观察窗外,陈母和陈岚的脸紧贴着玻璃,眼神里充满了殷切的期盼和无法掩饰的紧张。
高压氧治疗,这是医生口中对陈默脊髓神经修复“可能有效”的手段之一。原理听起来简单——通过提高环境压力,让人体血液溶解携带更多的氧气,从而改善受损组织的缺氧状态,促进神经细胞的恢复。但这个过程本身,对承受者而言却并不轻松。
随着压力的逐渐升高,陈默感觉自己的耳膜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外面狠狠挤压进来,尖锐的胀痛感直冲脑仁。他下意识地张开嘴,用力做吞咽动作,试图平衡耳压。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颈部僵硬的肌肉,带来一阵酸痛。胸腔也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每一次呼吸都比平时需要耗费更大的力气,仿佛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起来。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
“默默,做吞咽!捏住鼻子鼓气!”陈母在外面看得真切,焦急地对着通话器喊,声音通过内置喇叭传进舱内,显得有些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