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黑暗很快有变化。林静松听到一种奇特的声音,是火柴正在摩擦的声音,一下、两下,点火柴的人手有些笨拙,终于在最后一下点燃火柴。
黑暗有变化了,场景中泛起一种朦胧的光,非常微弱,照不清任何东西,但总算不是全然黑暗。
林静松被郑千玉牵着手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这种光的颜色很特别,像红色,偶尔是橙红色,紫红色,灰色,它们的共同点就是都相当微弱。
“‘失明’不是真正的黑暗。”郑千玉在这光线里轻轻解说到,“只是各种颜色的光线被挡住了。”
林静松知道,因为郑千玉不止一次说过他知道此时此刻日光的颜色。
这种朦胧的光线一直持续着,而在长长的、几乎不能更昏暗的走廊之中,两侧墙壁依次亮起壁挂灯,照起挂在墙上的一幅一幅画。
林静松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车声、人声、风声,蝉鸣、鸟鸣和树叶的声音。这些声音做得无比逼真,没有经过任何艺术的加工,使人身临其境——这是目盲的听觉。
它们并不重叠,但无序地响起,音量巨大,在黑暗的世界之中一直回响,有时显得突兀,有时又显得单调,填补着永恒的黑暗与寂静。
直到他们走到第一幅画前,声音切换成浪潮的声音。
那是一副画着海岸线的画,孤零零地挂在灯下,配合一直涌动的浪潮声音,仿佛黑暗之中重复的呓语。
“在看不见的时间里,记忆就会变得重复——且重要。”
郑千玉轻轻地告诉他。
第84章
当林静松仔细看那幅描绘海岸线的油画,他发现这幅画的笔触其实很稚嫩,但用色很出彩,深蓝的海水和泛起的白色泡沫,可以让人体会到夏天的气息。
画的下方贴着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标注了一个年份。
“这是我画完的第一幅油画,13岁的时候。”郑千玉虽然看不见,但对展览的每幅画都很熟悉。
郑千玉13岁的时候,林静松还不认识他。
林静松不禁想象他13岁的样子,一个缩小版的郑千玉,背上画板可以把整个人都挡住。
“虽然我记不清自己画过的每幅画,但是第一幅画总不会忘记的。海面很适合初学者来画。”郑千玉有怀念的语气,“画完之后,我就决定一辈子都要画画了。”
他的头轻轻靠林静松肩膀,像正和他注视着这幅画一样。这条走廊盛着他在看不见时,反复回忆的东西。
再往前走,前方是在一盏盏灯下静立的画,光线仍然昏暗朦胧,他们像在迷蒙的海雾之中跋涉,而每一幅灯光下的画,都像一个个站台。
后面的画林静松开始熟悉,他在第四幅画时认识郑千玉,那正是郑千玉在教室里画的。
上面是一场窗外的倾盆大雨,被雨水浇打的树叶有一种亮而轻盈的绿色,这使它在暴雨之中并不显得孱弱,而像正在享受。雨水越过窗台,在上面溅起水雾。这幅画呈现了一种旺盛的生命力。
这是林静松从大雨中抢夺下来的画,是他没有让它淋湿。太过巧合的是,因为那是一个多雨季节,郑千玉也画了一场大雨,像一个他会与林静松发生交集的预言。
下面依旧贴着年份,那是他们十五岁的时候。
“这是我们认识的时候,很谢谢你没有让它淋湿。”郑千玉在黑暗中道,“那个时候你就远比你所想的要温柔,只是你一直不愿意承认。”
林静松:“当时我认为自我评价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现在他可以坦诚面对一切。
郑千玉和他继续往前走,离开了十五岁相识的大雨,他像感到有趣一样轻快地笑,道:“冷酷得很可爱。”
林静松感到被偏爱,只有郑千玉会觉得这样的自己还算好。
从十五岁一年开始,郑千玉保存下来的画变多了。这几年他不断地上课、练习,进步飞快,几乎每一幅画都能看到巨大的进步。郑千玉不断地尝试新的画法,希望在这些尝试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在这段时间里,他经历了恋爱、集训、高考和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