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昱顿了顿,才俯身扶司马晞起来:“寒门书院之事是孤认可的,那些士族老臣不知道,所以才会以此攻击于你。但是四哥,你为何要流放顾毗?你明知我朝律法并无此规定,你还执意如此,岂不是让士族抓住你的把柄,用来要挟孤?”
司马晞抬起头来,看向司马昱:“官家,那顾毗所杀的,是书院的学生。虽是百姓,可他读书、明理,将来或许也能成为朝堂的助力。若如此,那顾毗所杀还只是百姓吗?”
“你也说了,那是将来。可现如今士族拿着这话不放,你让孤如何?”
司马晞跪下磕了一个头,朗声道:“臣,愿受处罚!”
“四哥!”司马昱的声音提高了一度,“你现在将士族得罪了个精光有什么好处?孤答应你办寒门书院,今后也会抓住时机颁布新法。可此时桓大司马回朝,对你是屡加批剥,带着众士族逼孤处置你。不臣之罪,可是死罪!你当真不管不顾了吗?”
司马昱想起那日桓温来见自己,因为司马昱不肯处置司马晞,桓温竟然放出话道:“官家如今的位置是臣与武陵王一道为您打下来的。他能将您送上这个位置,也就能将您从这个位置拉下来!同样的,臣既然能辅佐您,自然也能辅佐武陵王。官家,祸起萧墙之事还少吗?您留下这么一位能干的同姓亲王,不仅是士族的祸患,也是您的祸患啊!”
想到那次谈话,司马昱不仅攥紧了拳头。桓温是有底气说这样的话的。虽然此次北伐,桓温铩羽而归,可这不影响现下桓家在朝堂上炙手可热的地位。桓冲在南边拉拢士族,郗超成为桓温的参军,将京口军也一并划为了桓温麾下。王谢旧族虽不置可否,但也没有与桓温交恶的意思。司马昱,快要成为光杆司令了。
“官家,您也看到如今士族的情形了。他们眼中只有一家一姓之荣辱,怎可真的为国家而效力。吴郡从前被卞道良搞成了那样乌烟瘴气,旁的郡又能好的到哪里去?”司马晞急道。
“你当孤就不明白这些吗?”司马昱气愤地站起来道,“可桓温一天不倒,你我之计划就永远是泡影。”
“所以臣此次来,就是为官家提供这个机会的。”
司马晞从怀中掏出了一卷账本,递给司马昱道。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司马晞便起了身。他本准备自己悄悄收拾去上朝,可才唤了小厮,就见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李令仪。
她没有梳发髻,只是用一根簪子固定住了头发。手里端着司马晞的朝服,身后跟着一众的小厮将洗漱的东西都端了进来。
司马晞有些意外地迎过去:“怎么起这么早?”
李令仪看着他净面、漱口,为他穿上了朝服:“你要上朝了,我怎么能睡得着。”
司马晞觉出了她的紧张,忙握住了她的手道:“你且安心,我不会有事的。”
昨日他和司马昱谈话回来后,和李令仪一道在王府散步,走到后院时,司马晞突然顿住脚步,对李令仪道:“除了吴郡,你还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李令仪的眼睛闪动了一下,随即笑道:“那可就多了。我想去新安游山玩水,想去太湖泛舟,想去北边看大漠,还想去西凉看看我的家乡。人生这么短,好多地方都没有去过,何必执拗于吴郡一处呢?”
司马晞笑了:“以后,以后我们都会去的。”
李令仪的眼神却忽然黯淡了下来。
从司马晞回来后,她就觉察出了他的紧张。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可是李令仪还是能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些什么来。
她知道司马晞处置顾毗的事情一定会引来朝堂的不满,那些士族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李令仪握紧了司马晞的手,说道:“今日,我已修书回了春山阁,让桃枝和陈方将春山阁转让出去。”
司马晞的眼皮跳了一下。
“你放心,春山阁很赚钱的,这几年我也攒了不少家当。到时候,她们会在吴郡的小院等我们回去。这样我们就可以拿着这些钱去别的地方开店。凭我的头脑,不愁没你的饭吃。”李令仪一直笑着,用尽量轻快地语气对他讲着这一切。可他们彼此心里都很明白,他们要面临的是什么。
此时,李令仪已为司马晞穿戴完毕,牵着手送他到了门口。
“回去吧,时候还早,你还能再睡一阵。”司马晞将要上马时,回头对她道。
李令仪站在门口对他点点头。看着司马晞骑出两步,她忽然对他喊道:“中午,想吃什么?”
司马晞在马上回头,望了她一眼,回道:“想吃你做的云吞。”
“好,等你回来,我给你煮。”李令仪对他招招手,这一次,她望着司马晞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王府里顿时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