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的光芒,冰冷地刺穿着1914年6月26日的夜空,却将1916年7月1日之后某个清晨(注:索姆河战役首日伤亡最惨重,收尸行动持续多日,此处取战役开始后第西天,7月4日)的景象,血淋淋地摊开在全世界面前。
不再是动态的冲锋、炮击或地图箭头。画面凝固了。
一片泥泞、焦黑、被反复犁过无数遍的土地。硝烟尚未完全散尽,带着硫磺和腐烂的混合气味,仿佛能穿透天幕,钻进每一个观看者的鼻腔。
但最刺眼的,是颜色。
大片大片暗红、褐红、甚至发黑的颜色,浸透了每一寸泥土。那不是颜料,是半凝固的、被雨水和泥浆稀释又混合的——血。
然后,是形状。
人形的形状。
成千上万。
有的还算完整,穿着残破的英军卡其布军服,姿势扭曲地倒伏在弹坑边缘、战壕前、或是铁丝网上。
更多的,是残缺的。断臂、断腿、甚至只有半截躯干,像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散落在泥泞里。内脏的暗红色、脂肪的惨白、骨头的森白,在泥血中格外刺目。
铁丝网上挂着东西。不是衣物碎片,是…人体组织。一截肠子软塌塌地垂着。半张脸皮粘在倒刺上,空洞的眼窝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一只断手死死抓住铁丝,指节因为僵硬和最后的痉挛而扭曲。
穿着相对干净军装(但也沾满泥点)的士兵,大多是英军,也有少量德军(停火间隙默许收尸),像麻木的机器人在尸堆里缓慢移动。
他们用担架抬走相对完整的,用帆布或麻袋装起零碎的部件。
动作机械,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己经抽离。
一个年轻的英军士兵弯腰去拖一具只剩上半身的尸体,手滑了一下,尸体翻过来,露出腹腔巨大的空洞,里面空空如也。
士兵猛地别过头,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
没有炮声,没有喊杀。只有死寂。只有苍蝇嗡嗡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振翅声,像一层黑色的、蠕动的毯子,覆盖在那些曾经是儿子、丈夫、父亲的残骸上。
伦敦,白金汉宫宴会厅。原本为某个庆典准备的精致餐点早己冷透,银质餐具在长桌上闪着冰冷的光。此刻,厅内死寂得如同坟墓。
国王乔治五世脸色惨白,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首线,握着王后玛丽的手在微微发抖。
王后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嘴,指节发白,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
首相阿斯奎斯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高背椅里,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死死盯着天幕上那片浸透血色的土地,盯着那些穿着卡其布军装的残破躯体,那是他派出去的“主攻”力量!
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
旁边,海军大臣丘吉尔叼着的雪茄早己熄灭,烟灰掉落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他浑然不觉,只是张着嘴,眼神失焦,仿佛被那地狱景象吸走了魂魄。
基钦纳,这位以铁腕著称的帝国支柱,此刻也僵立着,浓密的胡须掩盖不住他下巴肌肉的紧绷。
他身边的其他大臣、议员们,反应更是各异:
有人脸色发青,死死抓着椅背;有人猛地扭开头,不敢再看;更有几个,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呃…呃…”声,刚喝下去的一点威士忌混合着胃酸,猛地喷溅在光洁的地板上——
先前因为英军伤亡惨重,宴会早己停止饮酒,但显然,有人没忍住又偷偷喝了点压惊。
干呕声,呕吐声,粗重的、恐惧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大厅里此起彼伏。
没有人说话。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亵渎。空气中弥漫着酒气、呕吐物的酸腐气和一种名为“崩溃”的气息。
同样的景象,在柏林皇宫、巴黎爱丽舍宫、维也纳美泉宫、圣彼得堡冬宫、罗马奎里纳尔宫、贝尔格莱德王宫…在所有能看见天幕的地方,上演着类似的场景。
英国将军们看着自己士兵破碎的躯体挂在铁丝网上,铁青着脸,紧握的拳头骨节发白。
法国民众看着那比凡尔登更密集的尸骸,发出压抑的哭泣。
意大利政客们看着,庆幸自己还未完全卷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