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住少女的背影,身上一软,扶住门蓦然喘出一口气,只觉方才神使鬼差,竟被她镇住了。
她以往只觉小丫头鬼灵精怪,刀子嘴豆腐心,口是心非得颇为可爱,今日才觉出她身上有股子江湖匪气。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一点上,倒是跟阿属很像。
祁璎叹了一声。
或许这就叫冤孽。
顾西瑗踏进寝房,迎面而来是浓重的血腥气,好像突然走进了什么尸山血海的杀人现场。
她走得不稳,一瘸一拐,但毅然决然,直到看清了床上那人,足尖一顿,生生滞在原地。
美人无论什么样子都是美的。
在她见过的人里,至少殷明垠是这样。
无论是当年雷霆大雨中独自行走在冷宫的男孩,还是京城街头众目睽睽下泪眼盈盈望向她的美人……
他从来没有丑过,无论落入何种境地,就像泥泞里盛开的花朵,干净纯洁,矜贵优雅。
所以她几乎难以相信,那张血淋淋的床上躺着的人是他。
殷明垠躺在侧殿寝宫这一张女子睡的小床上,躺在血泊里。他阖着眼,汗湿的睫羽黏腻,嘴唇干瘪惨白,满额满身的汗,像从水里捞出来。
锦被被拧出纵横扩展的褶印,沾满斑斑血迹,大半个床榻都是血,旧的干涸了,又覆上新的一层,以至于她怀疑他全身的血已经流干。
他既不像勤政殿里,那个身着太子蟒袍与群臣议政的储君,举手投足皆是优雅威仪;也不似琼花遍野的城郊山上,那个裙袍飞扬墨发绾钗为她编发的翩跹美人……
他躺在那里,无声无息,像个枯瘦的病人重疾缠身,像在开得最美的时候被折断根茎的花朵,像个深陷泥潭步步沉沦的赌徒一败涂地,像一块被人掰断摔碎、践踏成千万片的琉璃,重新拼凑也伤痕遍体。
他柔如黑缎的长发铺开在腰下,沾上了血迹,白色寝衣被汗水湿透,紧黏着肌肤,小腹将锦被撑起,像一座羸弱的小山将他镇压,随着少年孱弱的呼吸,那一处也跟随起落。
他在剧痛中攥紧床褥,指尖陷入褶皱,甲床抓出血丝,已经干涸,断口在挣动中继续开裂,又渗出更多。
他面颊如雪,漂亮的脖颈仰成天鹅垂死的弧度,喉结滚动,冷汗滑落,重重挺起腰,又脱力倒落。像车轮下的亡魂,一遍遍被碾压、拆开,直至碎成七零八落。
呻吟声细若蚊蝇,几不可闻,唯有浓郁的血腥气昭告着她,床上的人这几日受着怎样的磨难,诞育一个孩子到底有多苦多疼。
“殷……明垠……?”顾西瑗挪动脚步,喃喃轻唤,话刚出口,泪珠已经跌落。
祁璎没有骗她。
他的状况何止是不好,她觉得他快要死了,被肚子里那个生不下来的孩子活活磋磨至死。
殷明垠睫羽微动,疲惫地睁开眼,望过来,似乎这才发现她进了殿中,杵在床边呆呆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