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擅的身体在太医的调理和张星彩的照料下,一日好过一日。虽仍显清瘦,但精气神己然恢复。
这日,张徽递上奏请,言有重要文书欲献于御前,请陛下移步藏书阁一观。刘擅心知这咸鱼真人必有所图,便允了,张星彩自然充当随行护卫。
张徽的藏书阁设在原五斗米教治所深处一间僻静大屋内。
推门而入,一股混合着竹简、陈年墨迹与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室内光线不甚明亮,仅靠几扇高窗透入天光,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无数竹简分门别类,或堆于架上,或置于案几,层层叠叠,蔚为壮观,确有“汗牛充栋”之感。
张徽引着刘擅和张星彩走到一处较为整洁的案几前,指着上面十几卷明显被擦拭过灰尘的厚实竹简,略带一丝得意道:“陛下请看,这便是汉中五斗米教近二十年前的教户名册。”
她随手拿起一卷展开:“这里头记载了当年在册的教户两千余户,丁口过万。姓名、籍贯、家中人口、所居闾里,大致都有。”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讪讪:“不过这都是老黄历了。自从先父北上,舍弃汉中巴地基业以后,汉中天师道己经散乱无比。
几年前,我接了这个治头大祭酒的位置,咳,心思就没放在这教务上。说实话,汉中五斗米教这些年,就是一团散沙,这名册”
张徽偷眼觑了下刘擅的脸色,见他并无不悦,才继续道:“这名册在我手里,跟废简也差不了多少。
上面记的门户,这么多年过去,迁走的、消亡的、改换门庭的,怕是不少。能剩下多少有用的信息,我也没底。”
她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成了嘀咕,“反正放着也是放着”
她忽地又挺首腰板,带着几分夸张的崇敬看向刘擅:“可陛下不同!陛下天命所归,连那凶猛疫气在陛下面前也要退避三舍,足见陛下乃真龙天子,注定要混一江山的!
这名册,与其在我这蒙尘,不如献予陛下和汉中官府,陛下圣明烛照,官府能吏众多,总能从中梳理出些东西,对那编户齐民之事,多少能有点助益吧?
呃大概应该是有用的?”她说完,自己似乎也觉得底气不足,眼神飘忽,不敢再看刘擅。
看着眼前这位从“咸鱼宅女”被迫转型、此刻献宝又心虚得紧的“辅汉护生真人”,刘擅忍不住笑了,笑容颇为意味深长:“真人的好意,朕收下了。”
他拿起一卷名册掂了掂,竹简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如此看来,真人实乃大智若愚,返璞归真啊,这名册,朕看重的不是它记载了多少尚存的人户,而是它本身代表的意义,以及真人的这份心意。”
张徽被刘擅那“大智若愚”说得脸上微热,赶紧装傻充愣地嘿嘿两声,试图蒙混过关。
刘擅也不点破,目光扫过周围林立的竹简山,话锋一转:“来都来了,真人何不也为朕介绍介绍你这宝库?若有珍品孤本,朕可派秘书郎前来抄录副本。
当然,来而不往非礼也,待朕返回成都,会列一份宫中藏书目录送来。真人若有心仪之书,朕当命人抄录一份,送予真人,权作交换。”
听闻可以换书,张徽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那点尴尬心虚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兴奋,甚至带上了殷勤的狗腿气:“哎呀!陛下圣明!陛下真是真是体贴入微!”
她立刻变得异常热情,手脚麻利地引着刘擅和张星彩在书简堆里穿行,如数家珍地介绍起来。
“陛下请看这边,这是《淮南子》,鸿烈篇、天文训、地形训、时则训一整套都在呢!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当年为了收齐这套,可费了不少功夫”张徽抚摸着那些竹简,眼神里流露出真正的喜爱。
“那边是《楚辞》,还有王逸的《楚辞章句》”
“这卷是《九章算术》,方田、粟米、衰分”
“那边架上是《战国策》,秦策、齐策、楚策”
“还有这些”
刘擅礼貌地听着张徽滔滔不绝的介绍,目光随着她的指引在堆积如山的竹简上游移,这些承载着古人智慧的典籍,在这个时代确属珍贵。
他的目光掠过标注着《神农百草经》的几卷竹简,正要移开,旁边几卷摆放随意、颜色略显古旧的竹简却猛地攫住了他的视线。
那几卷竹简下方,用墨书写着几个古朴的小字:
“左氏纸药方”。
刘擅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强压下瞬间涌起的激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指着那几卷竹简问道:“真人,那是何物?为何置于《百草经》旁?”
张徽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哦,那个啊。”她走过去,将那几卷竹简拿起来,随手掸了掸灰,“这是去年整理仓库时,从库房角落里翻出来的。
当时看名字里有‘药方’二字,以为是失传的什么秘方,就顺手放在《百草经》旁边了。”
她撇撇嘴,带着点“白费功夫”的抱怨,“后来仔细整理内容才发现,根本不是治病救人的方子,是讲怎么调‘纸药’的。”
“纸药?”刘擅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急切。
“对,”张徽点头,将那竹简递给刘擅,“就是用来调匀纸浆,好让纸浆在捞纸时能均匀附着在帘子上,还有就是加进去防虫防潮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