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嬷嬷四下张望了一下,寂静的长夜里她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嬷嬷年纪大了,耳朵不中用了。应当是《桃花扇》,也许是小戏子们在练习呢。”
宋春眠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
“‘无主春飘荡,风雨梨花摧晓妆。’呀,其实也不大应景呢。如今是秋日里了,不是春眠,也没有梨花。”
于嬷嬷可以不必再掩饰自己的感情,“到姑娘生辰的时候就有梨花了,姑娘虽说不喜欢,紫禁城中的梨花开得也很好呢,不比雍王府里的差。”
在于嬷嬷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宋春眠也落了两行泪。幸而烛光不明。
“从前乌仁图和其其格不肯睡觉,我只要一唱这曲子,她们很快旧睡着了。”
这样的话,要深吸许久,才能有气力,才能遏制住眼泪说下去。
“嬷嬷你说,她们都是没满月的孩子,为什么不像旁人的孩子一样每日除了吃便是睡呢?”
“是不是她们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才拼命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这个她们短暂停留过的世界呢?”
于嬷嬷迅速地偏过了头去,乌仁图和其其格是宋春眠的孩子,而她是她的孩子。
“姑娘小时候也总是不肯睡觉,所以身量生得这样小。偏偏大了又终日嗜睡,春日里总没有清醒的时候,王爷过来了……”
她发觉她们主仆是一样的,都沉浸在旧日的王府岁月之中走不出来。
于嬷嬷的心更痛了,因为她知道宋春眠一定比她更痛苦。
“姑娘……姑娘你睡一会儿吧,宁嫔娘娘很快就会过来看您了。您见到她就会很高兴,她也如是,您等一等宁嫔娘娘……”
宋春眠睁开眼睛,出神地望着帐顶。
“嬷嬷,你说人的脊梁骨被打断几次,人才会死呢?”
于嬷嬷怔愣了片刻,不明白她这个问题的含义。
宋春眠决定不为难这个待她忠诚一生,也爱了她一生的老仆人,“我的脊梁已经被打断了三次了。”
“阿玛死的时候我已经在雍王府里,没有能够见到他最后一面。”
“王爷让府里的马车送我回家,末了还是有些不放心,陪着我坐在窄小的马车上。”
那时候她吓得甚至不会哭了,只记得她的肩膀一侧蹭着他的,另一侧硌在马车壁上,分不清哪一侧更坚硬。
“第二次、第三次,王爷都陪在我身旁。我知道的,其实他也很痛苦。”
可是她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
太痛了,她不想继续回忆下去。
“好在我马上就要见到阿玛,见到乌仁图与其其格了。”
她开始向于嬷嬷撒着娇,“嬷嬷,我不想看日出了,我也不想病死。”
“一口气一口气喘不上来的感觉太痛苦了,嬷嬷放我走吧,好不好?”
“嬷嬷也不要看着我,不要哭,我觉得这里的火炉不够暖,等到火炉暖起来的时候,我就可以安心了。”
“姑娘……”于嬷嬷在一瞬间泣不成声,趴在床榻边缘肆意地发泄着她的痛苦。
她知道她已经压抑地太久了,宁愿生病的人是她自己,也不愿意一次又一次地粉饰太平。
可她坚定地认为这样才是最好的,“嬷嬷,你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吉祥所比咸福宫要好吗?因为在紫禁城中处处都身不由己,这里还能自由些。”
于嬷嬷哭到没有力气抬起头来,她温柔地望着她,可惜温柔没有力量。
“嬷嬷还要为我操办我人生中的最后一件大事,所以嬷嬷要坚强些。去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