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中,申春站在一旁,看着落栗同梅染抖着手往那火盆中扔东西,因着主子有话,烧干净一件再烧另外一件,所以直到傍晚,天色黑了下来,三人都没有烧完。待那些物品都成了一滩黑灰,申春才端着那盆子去处理了。落栗同梅染仍然站在院子中,许久都没能动一下。直到申春去禀告了自家督公同夫人后,才过来给她二人传话:“夫人说日后你二人便在外院伺候,侧院的房子分给你二人居住。”拉着自己的妹妹给申春鞠了一躬,落栗才拽着一脸呆滞的梅染去了外院。夫人这是放弃自己了。这般想着,落栗心中不由升起一股酸苦之意。可看着目光不住瞥向主子房的梅染,她忍不住狠狠上前推了她一把。落栗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妹妹竟是这般白眼狼。白日里她那振振有词,说着要替夫人给主子诞下继承人的话,简直惊得她手足无措。若不是自己一个耳光扇过去,还不知她会说出些什么东西来。“这地方怎么住人?原先我们……”“原先如何?原先你我吃生土的时候你忘了?原先你我啃馊水的时候你忘了?原先你住在又臭又腥的猪圈里,你忘了?”落栗狠厉地呵斥梅染,她不懂,梅染怎么会养成这种性子?“没有夫人,你我二人早就不知死到哪里去了,这屋子如何不能住?青砖大瓦的屋子,红木嵌贝的家什儿,你同我说不能住人?”“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那裤裆上的泥巴刚洗干净,就忘了自己是个人了?”带着嘶哑哭腔的怒喝从落栗口中传来,她哭着看向梅染,只觉若是她再这般冥顽不灵,怕是他日性命都难保了。突然被姐姐怒骂的梅染也急了,她说这些做什么?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她们现下的身份不一样了。“夫人也是农女出身,凭什么夫人能过上这等神仙日子,我们就不可以?”梅染上前拉住落栗的手,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夫人同主子成婚许多年了,她生不出的,村中所有人都说主子日后是定要纳小的。”“既如此,我又为何不能给主子做小?我同夫人又差在了哪里?”“姐姐,若是我做了主子的妾室,为主子诞下一儿半女,我们姐妹二人,家中父母兄弟,可就都飞上枝头了。”“你知道今日夫人烧了多少东西吗?我竟是不知,主子这般有家底,可即便如此,也不会容许夫人这样挥霍的。”“今晚,主子定是要生气的,若是主子生气,说不得我就有……”啪的一下,落栗用尽了全身力气,抡圆了手扇在梅染脸上。她已经呜咽着完全没有办法说出一句话来了,她就说,自己的妹妹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不过就大半年而已,她的心怎么就养得这般大了?原是家中父兄找了过来,原是村中的流言蛊惑了她。可梅染怎么会这么傻,他们说那些话,不过是为了从她身上沾到好处,不过是一句有口无心的恭维。落栗听到过,日后曾珠也会听到,可蠢到真的去相信的,怕是只有她了。“我明日便去求夫人,让她放你回家,既然你那般喜欢父兄,那般听从他们的话,那你就家去吧。”她这样也是为了自己的妹妹好,夫人心善,会同意的。她以后会给夫人做牛做马,来报答她的。“不,我不回去,你想把我送走,自己霸占主子?你是我姐姐,你怎么会有这般恶毒的想法?”梅染疯狂推搡落栗,直到被落栗薅着头发连踹了几脚后,她才算安静下来。她是家中老大,自幼带着弟弟妹妹,已经许久未曾对她们动手了,特别是来到夫人这里学了规矩后,落栗更是日日要求自己谨言慎行。可她今日实在是忍不住了。“明日,明日你就给我滚回家去!”重病外院的屋子不论是家什儿还是摆件,都不如内院的屋子好,就连身下的被褥也远不如内院的柔软舒服。因着内院住的大多是女眷,当初锦葵自是选了些好东西给她们。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梅染,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跟在夫人身边的这段时日,自己娇气了许多。身下的被褥不是之前那种又软又滑的料子,而是厚重又粗糙的棉布。梅染感受着那种糙意,心头越发烦乱。又想到姐姐说明日要给她送回家去的话,只觉得一股子恨意从心底涌了上来。分明让她说对了,落栗就是想要霸占主子。主子没有子嗣可不行,而她离了家,岂不是就剩落栗一人有机会了?一把掀起身上那又沉又厚的粗被,梅染披上外袍走出了屋。她睡不着,在那里躺着只觉得让她难受。“假仁假义。”口中嘟囔着,梅染把手上的银丝镯子褪下,丢到了地上。看着那银丝镯子在月光下泛出银光,又气不过地上前踩了几脚。“送这等破烂货给我,自己却带那么贵重的头面首饰,看着倒是一副菩萨心肠,可内里也不过是……”她皱着眉,想不起那王敏芸是如何形容锦葵的了。身下的石阶冰凉,梅染越坐却越是觉得火气大。想着同自己最为投契的王敏芸,梅染又开始替她打不平。她就是不懂,锦葵花了主子那么多银钱,区区八两的卖身银子,还能追到人家中讨要,这种性子,也不知道主子瞧上了她什么。许是她会些什么狐媚之术,蒙蔽了主子。想起今日锦葵让她把凡是自己摸过穿过的东西都烧掉,梅染就一阵脸热。那瞧不起她的做派,真是让人恶心。大家都是农女,作何她拿出那等样子?她能穿的东西,凭什么自己就不能穿?不能用?她又比自己金贵多少?梅染越想越气,一直在屋外的石阶上坐了一夜,到天色微亮的时候,她才进屋躺在了床上。鸡鸣之后,落栗便早早起来,她虽是被夫人调到了外院,可夫人身边无人伺候也不行,曾珠虽然在,可落栗到底怕她服侍不好夫人,一睁开眼便去了内院。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去灶上烧了热水,做了早点后,又去吩咐曾珠一些应该注意的事宜,做完这些落栗才离开。她怕夫人见到自己生气,便就没有凑上前去。往外院走的时候,想着昨日梅染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落栗打定主意,今日便给她送回家去。可等落栗到了外院,还没有看见梅染的身影时,心里那股子恨铁不成钢的劲儿瞬时顶得她脑袋痛。那小妮子昨日刚闯了祸,被夫人罚了,今儿个便给夫人脸色看?现下都什么时候了,竟是一直没起。看来她真是留不得了。加快脚下的步子,落栗一把推开梅染的房门,待掀开她身上那被子的时候,才发现梅染发热得厉害。一张小脸烧得通红,人竟是已经有些糊涂了,口中虽是在嘟嘟囔囔地不知说些什么,但看着实在不大好。到底是自己的妹妹,说不心疼是假的,落栗慌慌张张地想要去求夫人,可待她跑出屋子被外头的冷风一吹,头脑才清醒了过来。落栗紧抿着唇,想了想没有去找锦葵,而是去了申春的屋子。“申春哥,你在吗?”轻轻敲了敲门,等申春出来的时候,落栗才有些慌乱地同他说了梅染的事。申春微微皱眉,不由在心中暗骂梅染。先前他就看到过几次梅染穿着夫人的衣裙,不过申春知道夫人向来待人宽厚,所以一直以为那些东西是夫人赏赐给梅染的,便也没有往心里去。毕竟他一直在宫中,实在是没有想过哪个下人会有这般大的胆子,敢做这种要命的事情。他是真的不知,有人可以蠢到这般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