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往日里见人说话都要矮上三分的人,今日却忽然来了脾气:“呵,有的人自家亲爹尸骨未寒都能大办婚席,我又有什么不能吃的?”她能来这锦家占便宜,自是已经有了应对。村里人很多都不知道今日的新娘子是曾珠,都以为是锦葵从哪里买来的小丫鬟。锦家在村中不常出现在人前,而且曾珠的样子变化太大,又被人毒哑了嗓子,回了村里好久,竟是没人知道她就是以前那个瘦小难看的曾家姑娘。王敏芸这话一出,周围人都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王敏芸有了身孕,虽是嘴馋可到底吃不了多少。她捡了些贵重的东西吃完后,便同人说起了曾珠的事儿。“这曾有业惯来是个混不吝的,如今自己的亲生骨肉做事这般狠绝,怕不是……”一个手中还攥着筷子的婆子喃喃出声,想了想今日又是曾有业的头七,她浑身一激灵,放下筷子哆哆嗦嗦地回家去了。其他人见状,心里也有些膈应,便陆续都离开了。南藤在院中看着王敏芸不由啧啧称奇。这人有了可依仗的东西,便是如王敏芸这等怯弱阴损的小人,行事也多了份底气。看了一阵,南藤见她真的只是来占些便宜吃些东西后,便进屋回复锦葵去了。锦葵闻言也是一阵气闷,她真没想到王敏芸同她都撕破脸皮到这等份上了,竟还有心思在这个日子来吃席。“罢了,由她去吧,至于那些离开的人也不必理会。若是明后日没有人来,便收了席。”现下粮食正是贵着的时候,锦葵能在这时候办这流水席,本就是有帮衬村民的意思,可若他们害怕,她倒也算省了银钱。“回头剩下的东西,俱都放到家中冰窖里去。”南藤见锦葵面上带着淡淡担忧,便柔声开口:“夫人可是担心沧州已经乱了的事儿?”锦葵轻轻点头。辽东已经近一年没有落雨了,大家本等着冬日里下场大雪,也好润润土地,可还是没有动静。而汪淮那头收到消息,沧州已经乱了起来,官府虽已派兵镇压、开仓放粮,但仍杯水车薪。灾民死伤无数,形势着实恶劣。他们这里也已受到影响,粮食价格涨得飞快,虽安东村因着有她同汪淮还有村长江钺的努力,村民未感到有什么压力,可他们都知道,这旱灾早晚会波及到这里。“汪淮说家中打的井,水位已经下去许多了。”南藤上前握住锦葵的手,安慰道:“夫人莫怕,无论是家中还是村里,囤的粮食都足够多了。”知道锦葵心肠软,忧的不仅仅是家中这些人。南藤虽然不能理解,可她也正因着锦葵这份善念而忠心耿耿。若非夫人,他们一群人说不得如今死在哪场任务中了。贪欲申春同曾珠婚后甜蜜得不行,两个人就是汪淮同锦葵见着了,都忍不住牙酸。但因着无论是柳霜还是曾家都沉寂了好一阵,没有去到锦家人面前惹人厌烦,他们一家人关起门来,日子倒是过得越来越舒心。锦葵为了曾珠同申春的婚事购了许多酒肉,而村里人听闻那日的新娘子,是曾有业的亲闺女曾珠后,便都没敢再去锦家赴宴,如今剩下的那些东西俱都堆在家中的冰窖里,他们这一家子,近段时日便只琢磨吃喝了。“正好这些做成腊肉,能存许久,你也喜欢。”锦葵拉着汪淮的手,站在家中的冰窖门口,让申春动刀把肉剔成块状。若是其他人做起这活计来,许是还要费些力气,可申春不过手起刀落间,便把那扇肉分得干干净净。汪淮虽不喜这等场面,但也静静陪在锦葵身边,他如今也能从这些日常琐事里头发觉出许多趣味来了。便也就日日宠着他的小姑娘。几人正在冰窖中忙碌,南藤从上头走了下来,说是江钺有事求见。汪淮敛眸,大概知道江钺为何而来,他拉着锦葵示意她跟自己一起上去。“江村长是来找你的?你可知是什么事?”锦葵仰头看着正在给自己擦手的汪淮,柔声询问。汪淮手上动作停了一瞬,无甚情绪的出声:“村中来了高价收购粮食的人。银子给的还算足,许多人动了心,开始卖家中存粮。”“在这个时候?”如今什么境况,竟有人开始卖家中存粮?忽然想到什么,锦葵狠狠皱眉:“那些粮食是我给村中银钱买的那批吧。”汪淮轻笑:“嗯。”伸出手摸了摸小姑娘小巧的耳朵,汪淮心中感叹他的小姑娘长大了,如今不过只提了粮食,她便能想到关键处去。“这粮食虽是我出了银钱的,但现下这旱灾已显端倪,若今冬再不下雪,只怕来年饭都吃不上了。收粮食的钱即便是比往年贵些,可既然到了这乡下偏僻地方,又怎么会真的给出高价呢?”且就算给出高价也没有命重要,锦葵说着,心中也有几分生气。当初这粮食是她给村中那些家中没有余钱囤粮的村人准备的,银钱虽是不多,可到底村人这做法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天灾当前,又有什么东西比粮食更重要?他们家中的那些粮食,留着救命不好吗?作何去换那十几二十两的银钱?见锦葵有些生气,汪淮淡笑,柔声安慰着:“那是因为他们有所依仗。”“村中都传你手中握有金山银山,且这些村民大多看着你长大,自然对你有三分了解。你为人心性纯善,若真有天灾,哪里会真的弃村民于不顾?”这也是当日汪淮让申春他们去外地囤粮,而没有惊动村中人的原因。人越善,越容易被人辖制。君子永远比小人生存更艰难。“这……”锦葵步子停了下来,看着汪淮面带笑意,似乎根本没有被村中人的举止带动半分情绪。她微微敛眸,动作也停了一瞬,随后才面色有些难看地望向汪淮。汪淮见她一脸凝重,轻轻执起锦葵的手,只淡淡道:“做你想做的,其他有我。”不论他的小姑娘想要供养全村之人,还是想要屠尽全村之人,他都会为她做到。江钺正在锦家正厅等待着两人,见到汪淮后,他起身恭敬行礼,见汪淮不甚在意地挥手后,才颇有些紧张地坐下。之前汪淮曾指点过自己几句,江钺受益匪浅,可今日这事儿实在是让他有些焦急,想要来找人寻个主意。“汪公子应当知道村民现下正在卖粮的事情,我已出言阻拦,甚至不让那收粮食的人进村。”“可即便这样,还是有许多人带了家中余量售卖,若这般下去,只怕日后会有大祸。”他面带焦急,语气也是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汪淮能看得出江钺是个心怀家国之人。但可惜的是,人若是滋生了贪欲,便只有一条路可走了,谁也拦不住。抬手向江钺示意,汪淮道:“这事我没什么想法,你可同我夫人商议。”许是这些年汪淮一直娇宠着锦葵,让她年过双十也仍旧一副女儿家的稚嫩。江钺看着锦葵的时候,不免有些失望。他太过焦急,这七情六欲也就带出了几分。锦葵见状,心中倒是有些敬佩他,先前锦葵还觉得江钺有些不作为,可真到了这能显出人心的时候,江钺却格外的值得信任。只是……“江村长来找我相公,是想让他如何帮忙呢?在这村子里,若是你的话都失了威信,那想必其他村民也不会听信我相公的。”“还是说江村长也觉得,我们应当如外面人所说的那般,在这大灾当前倾尽家财,保全村人?”来人锦葵虽说语气温柔,但出口的话却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江钺闻言先是皱眉,他本能地想要反驳,可张开了口却又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