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皱了皱眉,汪淮又被一阵倦意所席卷,很快睡了过去。只是他睡得并不踏实,脑中记忆翻滚,显得凌乱而庞杂。先是他前生独孤终老,在护国寺放不下心中执念的影像,后又是今生小姑娘在他眼前巧笑倩兮的模样。汪淮记得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小姑娘为他穿衣的柔美面容。她的眉目染着哀伤,倒是让他心疼了许久。“少爷,少爷起来换药了。”耳边一道还带着几分稚气的童音响起,汪淮眯着眸子想醒却醒不过来。直到他发觉有人不停推着自己的肩膀,这才费力睁开眼。“少爷,小的给您换药。”扶宁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轻手轻脚掀开被子后,小心翼翼地为汪淮拆开腿上裹着的白棉布。他一边上药,一边嘀咕道:“少爷明知自己笨手笨脚,那王安激上几句,你作何要上当?平白从树上摔成这样。”“若不是老爷不在府上,定会拿戒尺抽你。”“你瞧,现下可好,夫人昨日哭红了眼,险些去到那王安家中砸上一通。若夫人真去了,回头老爷定是要说她的。”汪淮看着这小不点儿的人在他面前絮絮叨叨,一时竟是有些怔愣。实在是这孩子瞧着眼熟,还不等他仔细辨别扶宁的话,便忽然看见了被子下带着青肿和血瘀的双腿。让汪淮震惊的不是上头的伤口,而是那细瘦的骨架。这绝不可能是一个成年男子所有。举起双手,汪淮看着细嫩且纤弱的手指,忽然翻身下了床。“少爷,哎呦我的少爷,您这是做什么,您腿上还有伤呢!”扶宁被汪淮的动作吓得岔了声,不停在他身后喊着。快速走到铜镜前的汪淮,看着里头那不出十岁的少年人,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盯着铜镜中的少年许久,又不敢置信地动了动,才哑着声问扶宁:“你叫什么名字,我今岁多大了。”他这话一出,给扶宁也问得傻了,盯着眼神犀利骇人,完全不像个孩子的汪淮,扶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夫人,夫人您快来啊,少爷他中邪了!”门外一个身形健硕的伺候婆子走了进来,本想呵斥胡乱说嘴的扶宁,可转眼看着满腿是血的汪淮站在地上,也跟着惊呼一声。她上前便想伸手去抱汪淮,却被他推了出去。低头看着如今无缚鸡之力的手,汪淮微微抿唇:“我今岁多大了?”那婆子趴在地上,有些惊恐道:“少爷前些日子刚贺完冲龄,您七岁了。”“现下什么日子?”“十月初八。”汪淮听见此话,唇边浮现出一个万分温柔的笑容。小姑娘比他小了七岁,今岁刚刚出生,现下还在襁褓之中。今生,他终于可以在从小姑娘很小的时候,便陪在她的身边,陪她走过岁月直至白头了。寒暑汪淮在卓府的日子过得很快,虽然他对卓府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但看见自己的娘亲和兄长,倒是颇为感慨唏嘘。“尧儿在想什么?怎么这段时日好似心事重重的模样?”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美妇摸着汪淮的头,眼中满是关怀和热切。“孩儿并没想什么,孩儿还要读书,娘亲不必这般劳累。”看了眼桌上的银耳甜羹,汪淮淡淡开口。只是他年岁小,看着倒不算违和,还有种故作老成的滑稽。白卉看着自己的儿子如此好学,哪有不欢喜的?她白家同卓家都是商户出身,虽然在商人中尚算有地位,可士农工商,若敬尧日后能功成名就,平步青云,她这一生也算满足了。“那娘亲不打扰你,你好生做学问。”又摸了摸汪淮嫩生生的脸蛋,白卉这才跟身边丫鬟走出屋子。汪淮抿着唇,实在是不适应同锦葵之外的人这般亲近。看着书案上的论语和礼记,汪淮闭上眼开始打坐。今生他注定要让父母失望了,两辈子他早已对官场和权势失了兴致,他只想做个安逸的商户。同小姑娘厮守一生,也过过那种举案齐眉,儿孙绕膝的生活。光明正大的明媒正娶,流着他二人血液的子嗣,都是他欠小姑娘的。脑中翻滚着内功心法,汪淮练起了昔日东厂搜罗的外家功夫。他如今年纪太轻,做起事来十分不便,但好在离卓家遭难还有三四年的功夫,这段时间,足够他处理卓家危机了。扶宁看着闭着眼,已经在书凳上坐了两个时辰的小主子,心中慢慢发冷。自家少爷跟那王安打赌,从树上摔下来后,这行为就愈发诡异了。扶宁心里害怕,却什么都不敢说,生怕这不知道哪里来的,占了少爷身子的精怪,会对少爷做出什么事情。汪淮抬眸的时候,正巧瞧见扶宁正一脸狰狞地盯着自己,少年比他大不上两三岁,满脸的稚气和愤恨目光都让汪淮觉得有些好笑。年岁不大,倒还算忠心护主。从屋中玉瓶里抽出两根花枝,汪淮丢给扶宁一根,冷声道:“我只做一次,你看好了。”执起花枝,汪淮动作虽稍显稚嫩,但出手的招数却如行云流水,万般犀利。若是扶宁看得懂,便会知道他家少爷的每一次出手,都是招招取人要害的狠辣手法。“少爷……少爷慢些。”扶宁眼花缭乱,只能慢慢跟着自家少爷的招术,一遍又一遍地苦练。春去冬来,几个寒暑不过转瞬即逝。今生汪淮自幼练武,倒是未曾遭受上辈子那些苦楚,不仅武功精进极快,这身体的底子也比上辈子好了不知多少。看着镜中长高了不少,已经初具少年模样的自己,汪淮抿唇淡笑。脱去身上沾染了淡淡血腥气的长袍,汪淮吩咐扶宁为他备水。他今日亲手斩杀三人,一为当日在外酒后胡言乱语的旁支子弟,剩下两人则俱是卓家一夕倾覆,出来指认卓府勾结山匪的两个门客。处理完家仇,想来再过不久,他就可以去辽东寻他的小姑娘了。流言汪淮虽已斩杀那酒后胡言乱语的弟子,但登州百姓间早有流言,说是卓家有那聚宝盆一说。便是汪淮同自家兄长去府中布铺,仍听到此种传说。“阿兄如何看待那些百姓所言?”把眼前的金丝糕推到兄长面前,汪淮沉着脸出声。早已经习惯他这副清冷模样的卓敬义,颇为爱怜地摸了摸弟弟的头,笑着道:“阿尧莫要在意,都是些无知百姓信口胡说。”“你作为卓家子弟,应当知道那所谓的传家宝,不过是老祖宗留下的一匹玉马而已,无非是让后人脚踏实地的训诫。”看着如今还未到及冠之年的哥哥,汪淮淡淡反驳:“三人成虎,卓家一日不澄清此等流言,听在别人的耳朵里,便是默认。”“这事情听上去滑稽可笑,可也只有你我二人,只有卓家嫡系知道内情。”“若哥哥好事,不妨去卓家旁系中打听一下,看看卓氏自己人都如何说。”见汪淮颇为看重这件事,卓敬义有些无奈他的大惊小怪。但到底是自己的弟弟,他便也细细解释起来。“这么无稽的事情,不会有人当真的,众人传着传着也就淡了。爹爹都未曾在意,你也不必忧心。”看卓敬义满不在乎的笑笑,汪淮挑眉。上辈子,偌大一个卓家就是为这假到不能再假的流言家破人亡。看着自家兄长,汪淮道:“若是卓家败落,这传言必不攻自破,可若是卓家如现在一般蒸蒸日上,那再无稽的传言,也会被心生贪婪之人当真。”“世间多少悲剧惨案,不都源自于三两句戏言?为了这种无稽之谈而导致家族倾覆的,岂是少数?”执起面前的淡茶,汪淮轻抿一口,他动作矜贵有礼,丝毫不像是商户出身,就连卓敬义看着,都有种恍惚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