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
一个声音高叫着:
‐‐爬出来吧,给你自由。
我渴望自由,
于是弯腰爬了出去,
突然,
一支枪顶在我的头上,
‐‐那个声音又叫道:
‐‐小样,你想得美!
这个梦既搞笑又恐怖,后来几乎伴随了我一生,直到今天,我偶尔还会做这个梦,每次惊醒过来,我都会汗流浃背,心中惊恐莫名,那感觉就好像这几十年来,我其实压根儿就没离开过红光农场五大队九监舍那方寸之地。
梦毕竟是梦,虽然这个梦有点邪门,倒也并没有把我整成神经病。而且再长的刑期,只要人不死,也总有服完的时候。
十五、1988,改造结束
出狱那天我记得比较清楚,1988年5月5号,一早老金就把我叫到办公室,让我立正站在屋子中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小纸片,表情严肃地冲我念道:&ldo;兹有赵超美因流氓罪被强劳五年,在劳教中接受改造较好,经评查现批准,于1988年5月5日解除强劳予以释放。&rdo;
我听完以后脑袋有点发蒙,因为我算着应该差不多还有两个月才能释放,所以猛的一听释放通知,就有点反应不过来。老金见我傻头傻脑东张西望,对政府颁发的劳改释放证孰无恭敬之意,不禁勃然大怒,喝道:&ldo;赵超美!你给我站好喽,张望什么?&rdo;我立即挺胸收腹低头做认罪状,心想俺滴个娘,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时候要是把老金惹毛了,跟监狱领导报告个:&ldo;对所犯罪行认识不深,仍需继续改造。&rdo;再给我加个一两年,我做的那个梦可就梦想成真了。你在监狱里待一天,小命就在管教手里攥一天,这是我劳改五年学到的重要生存法则之一。
见我低眉顺眼老实了,老金口气有所缓和:&ldo;赵超美,你的强劳从今天起就结束了,但是这并不代表你已经改造好了,出去以后你仍旧要时时改造自己的思想,处处反省自己的罪行。记住,你曾经犯了罪,是党和人民挽救了你,给你重新做人的机会,你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重新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我不希望再在这里看到你,你明白吗?&rdo;
我点点头,低声说:&ldo;是,谢谢管教。&rdo;
&ldo;好了,你可以走了,去收拾一下东西,有人领你办出狱手续。&rdo;老金说。
&ldo;那什么,管教,我能不能吃完午饭再走?&rdo;我小声问了一句。
&ldo;不行!&rdo;老金面色铁青。
虽然没混上午饭,可是我的心情还是不错的,毕竟我已经自由了。我的东西不多,两件破衣服,还有个铺盖卷儿,收拾收拾往肩膀上一扛,走喽!也没什么好告别的人,当时秀才已经出去了,只跟老崔打了个招呼,并没有搞什么欢送会之类的。虽然我这人不大知道要脸,可也不太好意思搞得太隆重,毕竟咱是刑满释放,不是大学毕业。
从劳改农场回家的路上,我感觉自己老拉风了,不瞒各位说,除了那次公判大会,我这辈子再没这么受人瞩目过。原因很简单,就是我这身行头。实在不好意思,我还穿着我那件解放绿呢,没办法,五年前为了犯流氓罪走得有点急,什么都没带,进去以后让我妈带过一次,老太太啥也没带来,说我的行头都被赵红兵拾掇到自己身上去了。我想这样也挺好,省得再花钱给老八买衣服了,家里穷,省一点儿是一点儿,反正农场有发的劳改服穿,不至于光着屁股劳动改造。所以我出来之后只能穿着我的解放绿回家。我穿着这样一件衣服,扛着一铺盖卷,又剃着光头,走在八十年代末的省城马路上,您想想,人家不瞅我瞅谁啊。只要不是瞎子,一看就知道我是什么路数,不是要进去就是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