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看!”郭玉宸指着街角的气球摊,红的黄的兔子气球被绳子拴着,在风里挣得直晃。卖气球的大爷戴着手织的毛线帽,帽檐上还别着面小国旗,见我们看过来,立刻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卡通气球。电动车慢慢往前蹭,路过花店时,突然飘来一阵浓郁的桂花香——老板在门口摆了好几盆金桂,花苞压弯了枝头,和玻璃门上贴着的“国庆特惠”红纸条相得益彰。
郭玉宸把车骑得歪歪扭扭,时不时扭头看路边的热闹。我抓着他背后的衣服,看见五金店的老板正站在梯子上挂中国结,隔壁奶茶店的招牌换成了“双节同庆,第二杯半价”,连平时冷清的报刊亭都摆出了包装精美的月饼礼盒。风里混着烤红薯的甜香和商家促销的喇叭声,郭玉宸的电子表在车把上晃荡,秒针走过“10:30”时,我们刚好路过挂着满街彩灯的书店巷口——那些跳跃的光斑落在少年的发梢,像撒了把碎金子,也把这个双节同庆的早晨,照得亮堂堂的。
“到啦,姐姐,你下车慢点。”郭玉宸捏着刹车,电动车在书店门口的梧桐树下稳稳停住。他跳下车,白色T恤的衣角被风吹得鼓起来。
“没事。”我撑着他的肩膀跨下车,帆布包带蹭过他后背的卡通印花。
书店门口的电子屏正滚动播放“中秋国庆读书特惠”,红底黄字在阴天里格外醒目。郭玉宸把电动车推进停车区,车篮里的不锈钢饭盒哐当响了两声,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口袋:“姐,我妈给我塞了零钱,等下请你喝奶茶!”
走进书店时,暖黄的灯光裹着油墨香扑面而来。一楼展台堆着《中秋诗词鉴赏》和《国庆历史图鉴》,封面都系着红色绸带。
郭玉宸熟门熟路地拐向楼梯,运动鞋在木质台阶上踩出咚咚的响声:“二楼靠窗的位置能看到公园的喷泉!上次我在这里写完了物理作业!”
楼梯转角的书架上摆着儿童绘本,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趴在地上看《嫦娥奔月》,妈妈在一旁轻声念着:“从前啊,有个美丽的仙女……”
郭玉宸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墙上的海报笑:“姐你看!这个宇航员绘本我小时候看过!”海报上的卡通宇航员正抱着块月饼漂浮在太空,背景是涂成金色的月球——和他刚才在路上说的《宇宙探秘》画册一个画风。
二楼的阅读区果然坐满了人。靠窗的位置还空着,桌子上放着个玻璃花瓶,插着两枝刚开的金桂。郭玉宸把书包往椅子上一甩,就往科幻书架跑,T恤后领沾了片梧桐叶都没察觉。我拉开椅子坐下时,透过玻璃窗看见楼下的街道——卖气球的大爷正推着车往前走,红彤彤的兔子气球飘在半空,和书店门口挂着的红灯笼一起,在秋风里轻轻摇晃。
不一会儿,他就抱着两本科幻书跑到我面前坐下,白色T恤下摆还沾着片没拍掉的梧桐叶。书脊上印着发光的星际战舰,塑料封皮在暖光灯下泛着蓝光。
“姐姐,你……你身上的伤好点没,还疼吗?”他把书往桌上一放,视线落在我膝盖处——五分牛仔裤的裤腿刚好露出结痂的伤口,暗红的痂皮被布料蹭得边缘微卷,像朵半开的血色小花。
我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的拉链头。书店里飘来桂花茶的甜香,混着邻桌读者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可是我看你膝盖上的伤好像一直都没有好全啊,”他往前凑了凑,鼻梁差点撞到桌角的玻璃花瓶,“好像……好像昨天伤的一样。”金桂的花瓣被他的动作震落一片,掉在《宇宙探秘》的封面上。
“那是因为……算了,不说了。”我把裤腿往下拽了拽,结痂处突然发痒,像有蚂蚁在爬。隔壁桌的情侣正分享一块月饼,莲蓉馅的甜香飘过来,呛得我喉咙发紧。
“又有人找你麻烦了?”他压低声音,T恤上的卡通宇航员图案跟着晃动,“上次看见王哥帮你包扎……”
“没有。”我打断他,指甲掐进帆布包的织纹里。楼梯口传来孩童的笑声,大概是那个看《嫦娥奔月》的小姑娘在追着妈妈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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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怎么会这样?”他皱着眉,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眼睛。
“郭玉宸,有些事,你别管。”我盯着他怀里的科幻书,封面上的宇航员正漂浮在环形山旁,手里举着面褪色的国旗。
牛仔裤的布料蹭过木椅边缘,结痂处传来细微的刺痛,像谁在旧事上轻轻划了一刀。
“为什么?”他的声音突然拔高,邻桌读者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眼镜腿在灯光下闪了闪。
“你……你还是看书吧。”我抓起桌上的金桂枝,指尖碾过细嫩的花瓣,香气猛地涌上来,呛得我眼眶发烫。
“不是,姐姐,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不让我知道?”郭玉宸压低嗓音,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科幻书的塑料封皮,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我当然不能让他知道。当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望向我时,我甚至能看见他瞳孔里倒映着书店暖黄的灯光和书架上堆叠的科幻书封面——那是属于少年人的干净世界,没有沾染上半点现实的泥沼。他不过是个会为了买到新出的漫画而雀跃、会在骑车时把耳机音量开到最大的小少年,书包里或许还塞着没来得及吃的桂花糖,铅笔盒角落藏着给心仪女生画的简笔画。这样的天真就像易碎的玻璃盏,我怎么舍得让他窥见深潭里的暗涌?
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帆布包的背带,粗糙的织纹磨得皮肤发疼,却远不及心口那阵钝痛。
我,陷进去了,从詹洛轩承认自己是青龙主开始,从莫名其妙和王少端了青龙场子的夜明珠开始,从昨天在“天上人间”KTV踩着满地碎玻璃和青龙帮谈判开始,从朱雀会的一帮手下躬身喊我“老大”开始,就像赤脚踩进了深秋的沼泽,裤管卷着的泥点正顺着膝盖往上爬,每挣扎一步都被黏稠的淤泥拽得更深。
而郭玉宸呢?他连“朱雀”是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在他眼里,那只是某个游戏里的虚拟组织,或是科幻小说里的神秘代号。要是让他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凌晨三点的街头追砍、意味着随时可能被警灯划破的黑夜,他眼里的星光会不会瞬间熄灭?
“有些事不知道更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落在书页间,混着金桂的香气变得有些发颤。郭玉宸还在盯着我膝盖上的伤,而我悄悄把五分牛仔裤的裤腿又往下拽了拽,用布料遮住那片未愈的结痂——就像用尽全力,想遮住那个在深潭里越沉越深的自己,不让这束干净的少年目光,照见潭底那些不堪的秘密。
“那好吧,姐姐,那你保护好自己。”郭玉宸忽然垂下眼睑,指尖还停在科幻书里星际战舰的舷窗位置,塑料封皮被他抠出了细小的齿痕。暖光灯在他睫毛上投下颤动的阴影,像落了片将熄的蝶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