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升至毒辣的正午,最后一声惨叫被风吹散,这片人间炼狱才算彻底归于死寂。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一匹失去主人的战马,固执地守在主人冰冷的尸体旁,它焦躁地刨着被血浸透的草地,一次次用头颅去顶主人的身体,似乎想将他唤醒。喉咙里发出的悲伤嘶鸣,是这片死寂战场上唯一的哀歌。
天空中,乌鸦和秃鹫黑压压的一片,不停地盘旋着,发出刺耳的叫声,等待着这场盛宴的开始。
那座小小的,插着大明旗帜的土包上,范统和他的部下们,像一堆破烂的麻袋,七零八落地躺着。
范统粗略地扫了一眼,心中一沉。
出发时的千人部队,如今,还站着的,恐怕不足六百。
宝年丰和那十八名亲卫倒是都还活着,但一个个浑身浴血,身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口,正靠在一起,大口地喘着粗气。
牛魔王也累坏了,趴在地上,鼻孔里喷出灼热的气息,身上同样挂了好几处彩。
饥饿,疲惫,如同两座大山,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身上。
他们甚至没有力气去生火。
“吃!”
范统用沙哑的声音下令。
士兵们挣扎着爬起来,走到那些死去的战马旁,用刀子割下一块块血淋淋的马肉,也顾不上那股子腥膻味,直接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生啃咀嚼。
冰冷的生肉滑入腹中,一股微弱却顽固的热流从胃里升起,像蚁群般爬过酸痛的肌肉,修复着撕裂的伤口。这股源自血脉深处的诡异力量,正是他们能一次次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凭仗。
朱棣也割下一块马肉,学着身旁老兵的样子,面无表情地塞进嘴里。冰冷的血腥味在舌尖炸开,他却感觉不到半分恶心,只有胃部因饥饿而疯狂的痉挛。他的心,像一块被反复捶打的铁,烧红过,冷却过,如今只剩下坚硬的、麻木的死寂。
就在这时,一阵高亢、尖锐的鹰啼,如同利刃划破死寂的天空。范统的心猛地一沉,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是盘旋在他们头顶数日的死神之眼,它从未离去。
他猛地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遥远的地平线上,一条黑线,正在缓缓地蠕动,然后,慢慢地变粗,变宽
又是骑兵!
而且,看那规模,比之前围剿他们的那支部队,还要庞大数倍!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个人的心脏。
他们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另一个更大,更深的地狱,已经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
范统沉默着,缓缓地从地上捡起那顶布满划痕和血污的食人魔头盔,重新戴在了头上。
他站起身,站在土包的最高处,嘴里还在撕咬着那块带血的马肉,眼神平静得可怕。
他身后,宝年丰站了起来。
十八名亲卫站了起来。
朱棣拄着狼牙棒,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紧接着,是那剩下的,不足六百名的前锋营士兵。
他们一个接一个,沉默地站起,汇聚在范统的身后,像一片在风暴中,顽强挺立的黑色礁石。
范统将嘴里最后一口马肉咽下,目光扫过身后那一张张年轻、疲惫,却写满了决绝的脸。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血污沾染的白牙,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恐惧,反而带着一丝熟悉的、混不吝的痞气。
“兄弟们。”他拍了拍离自己最近一个兵的肩膀,声音不大,却压过了风声,“都听好了,待会儿谁要是先跑了,老子做鬼都瞧不起他!”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给我在奈何桥上等着,谁敢插队先喝汤,老子就把他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短暂的沉默后。
“吼——!”
五百多名残兵,用尽他们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那吼声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一群将死之人,面对命运时,最狂野,最不甘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