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光透过文艺复兴时期的拱形窗,洒在罗塞蒂服装厂斑驳的木地板上。沈星晚指尖拂过一台锈迹斑斑的老式缝纫机,机身刻着“1896”的字样,黄铜零件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是意大利百年品牌罗塞蒂的老厂房,墙壁上挂着历代设计师的手稿,从黑白照片里的束腰长裙到彩色草图上的立体剪裁,无声地诉说着这个老牌时装屋的辉煌过往。她穿着一身米白色的亚麻西装,是自己设计的跨界款式,西裤裤脚微喇,搭配手工刺绣的丝巾,既有东方韵味又不失商务得体。
“沈厂长,罗塞蒂家族三代人经营这家工厂,可惜近十年受快时尚冲击,资金链早就断了。”随行的翻译小李低声介绍,他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额角沁着细汗,显然对这桩跨国并购也捏着把汗,“他们的立体剪裁工艺是祖传秘方,全意大利找不到第二家能做出这么贴合人体曲线的西装。”
沈星晚转身看向厂房中央,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裁缝正围着一件丝绒礼服忙碌,银针在布料间穿梭的声音轻得像蝴蝶振翅。她走到一位戴老花镜的裁缝身边,看着他手指丈量肩线的精准动作,眼里闪过赞叹:“这就是我们要的技术。”她转头对身后的陆战锋说,“战锋,你看他们的手工锁边,每厘米十二针,比咱们最熟练的师傅还多三针,这种工艺要是能学来,咱们的高端系列能上三个档次。”
陆战锋穿着军绿色的休闲夹克,袖口随意挽着,正拿着卷尺测量车间的梁柱间距,职业病般规划着未来的生产线布局。听到沈星晚的话,他放下卷尺走到她身边,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礼服的内衬:“确实厉害,这内衬拼接处用了隐形针法,穿着肯定舒服。不过这厂子看着挺旧,设备更新怕是要花不少钱。”
“钱花在技术上值得。”沈星晚语气坚定,“咱们用再生面料技术换他们的工艺秘方,再注入资金帮他们盘活品牌,这就是‘技术换市场’。拿下罗塞蒂,欧洲高端市场的大门就打开了。”
谈判比预想中顺利。罗塞蒂现任负责人马可·罗塞蒂是个五十多岁的瘦高男人,梳着油亮的背头,西装袖口绣着家族纹章,却难掩眼底的疲惫。在罗马的咖啡馆里,他搅动着浓缩咖啡,泡沫在杯壁留下褐色的痕迹:“沈厂长,我知道你们的再生面料技术很先进,这正是我们缺乏的环保转型能力。但罗塞蒂是百年品牌,我不能让它毁在我手里。”
“我们会保留罗塞蒂的品牌和核心工艺团队。”沈星晚推过一份中英文对照的协议,“我方注资一千万欧元,获得70%股权,你们保留30%,负责工艺传承。我们的技术团队会和老裁缝合作,开发环保面料的高端系列,既有你们的剪裁精髓,又符合现代环保理念。”她指着协议中的条款,“而且我们承诺,十年内不裁员,老裁缝的退休金由我方承担。”
马可·罗塞蒂看着条款,手指在“工艺保密协议”上停留许久,最终叹了口气:“成交。希望你们能让罗塞蒂活下去,就像你们让那些旧棉花重新变成好面料一样。”
签约那天,佛罗伦萨的市政厅广场飘着细雨。沈星晚穿着定制的旗袍式套装,盘扣用意大利红珊瑚制成,与陆战锋并肩站在罗塞蒂家族的族徽下,接过象征工厂钥匙的黄铜礼盒。礼盒打开的瞬间,里面躺着一把雕花钥匙和一卷泛黄的工艺手册,封面上“1896”的烫金字样已经磨损。老裁缝们站在雨中鼓掌,皱纹里混着雨水和泪水,像看着自家女儿出嫁的长辈。
然而,交接工作开始后,乐观的气氛很快被阴云笼罩。在罗马的律师事务所里,林薇捧着厚厚的税务文件,脸色惨白如纸。她穿着干练的黑色职业装,平日里总是整齐的发髻此刻有些散乱,手指在文件上划过,声音带着颤抖:“星晚姐,不对劲。罗塞蒂近五年的税务申报有严重问题,他们隐瞒了近百万欧元的未缴税款,还有三笔可疑的海外转账,可能涉及逃税。”
沈星晚的心猛地沉下去,接过文件仔细翻看。意大利语的税务术语密密麻麻,她逐行对照翻译软件,额角的青筋渐渐凸起。最刺眼的是一份五年前的资产转移记录,罗塞蒂将一批珍贵的面料库存低价转让给了关联公司,却未申报纳税,如今税务部门要求追缴税款加罚款,总额高达一百五十万欧元。
“这不可能!”马可·罗塞蒂接到电话赶来,背头被雨水打湿,精致的西装皱巴巴的,全然没了往日的体面,“我们每年都按时报税,这些都是误会!”
“误会?”沈星晚将文件拍在桌上,声音因愤怒而发紧,“库存转让价格低于市场价60%,没有任何商业理由,这在任何国家都是典型的逃税行为!你们在签约时隐瞒了这笔债务,这是欺诈!”
马可的脸瞬间涨红,从苍白到通红,手指哆嗦着指向文件:“那是……那是我父亲在世时做的决定,我不知情!而且意大利税务追溯期只有四年,这笔钱早就过了追缴期!”
“但我们聘请的税务律师说,根据欧盟最新规定,重大逃税行为追溯期延长至十年!”林薇拿出律师函,上面盖着罗马税务法院的红章,“税务部门已经冻结了罗塞蒂的部分资产,如果不缴清欠款,我们刚收购的工厂可能被查封!”
会议室里的空气像凝固的水泥。意大利律师在一旁低声解释,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时不时摊开手耸肩,典型的地中海式无奈:“沈女士,意大利的税务系统很复杂,家族企业常有些‘灰色操作’,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我们不接受‘心照不宣’!”陆战锋猛地站起身,军绿色夹克的拉链因动作崩开,露出里面印着厂标的白色t恤,“我们是正规企业,从不做违法的事!马可先生,你们必须承担责任,否则我们会终止合同并追究欺诈责任!”
马可·罗塞蒂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插进乱糟糟的头发里:“我没钱……工厂早就空了,不然也不会出售股权。那些老裁缝的退休金还等着发放,我真的拿不出一百五十万……”他突然抓住沈星晚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蹙眉,“沈厂长,求你了!再注资救救罗塞蒂!那些工艺不能失传,老裁缝们不能失业!”
沈星晚用力抽回手,手腕上留下几道红痕。她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罗马的古建筑在雨中模糊成一片灰调,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湿棉絮,又沉又闷。收购罗塞蒂是为了技术和市场,现在却可能背上巨额债务,团队成员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有担忧,有期待。
“先暂停交接,所有文件封存。”沈星晚深吸一口气,语气恢复冷静,“林薇,你和税务律师连夜整理证据,标注所有可疑交易的时间、金额和经手人,尤其是马可声称不知情的部分,要找到他知情的证据。”她转向陆战锋,“你联系国内的财务团队,核算最坏情况下的损失,准备应急资金,但暂时不追加投资。”最后看向马可,“给你三天时间,把所有未披露的债务和问题列出来,否则我们立刻启动法律程序。”
接下来的三天,沈星晚团队和罗塞蒂家族展开了拉锯战。白天,他们在尘封的档案室里翻找旧文件,阳光透过高窗照进灰尘飞舞的空气,老账本上的墨水早已褪色,需要用特殊灯光才能看清字迹。晚上,沈星晚和陆战锋挤在公寓的沙发上,对着电脑屏幕研究意大利税法,咖啡杯在茶几上堆成小山。
“你看这里,”陆战锋指着一条法律条文,手指在屏幕上划出痕迹,“意大利税法规定,如果收购方不知情,且能证明原股东存在故意隐瞒,可以要求原股东承担全部责任。咱们的合同里也有‘债务担保条款’,这是关键。”他伸手揉了揉沈星晚的太阳穴,她因为连日熬夜,眼下的青黑像被墨笔晕染过,“累了就睡会儿,我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