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俊武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弟弟失手肩膀剧烈的抽动,无声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这个精明强干,顶天立地的汉子,此刻哭的像个失去了全世界的孩子。
“俊斌啊??我的儿啊??”金家老太太远远看到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哀鸣,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厥过去,被李玉玲和几个婆姨手忙脚乱的扶住。
王彩娥是被人架着扶着来到河岸边的,看到丈夫那泡的肿胀、面目全非的尸体,她先是猛地一僵,随即发出一声短促的不似人生的尖叫,身体剧烈的抽搐起来,紧接着哇的一声剧烈的呕吐起来。
吐完之后她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在地,眼神涣散,但仅仅几秒钟后,一股更深的怨毒和绝望在她眼中燃起。
王彩娥没有扑向丈夫的尸体,而是猛地站起身,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的盯住跪在泥水里哀嚎的金俊文,还有背对着众人肩膀剧烈耸动,金俊武那目光如同了毒的刀子。
“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他是你们金家害死了我的男人”王彩娥喃喃自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你们要偿命…”
她的声音不大,但却像冰锥一样刺激每一个金家人的心理。金富和金强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瘫坐在冰冷的泥水里,浑身筛糠般的抖个不停。
东拉河呜咽着流过水位,已经褪去了大半,留下满目疮痍。被冲垮了,土坝上只剩下一堆狼藉的烂泥和灌木,河道两岸被洪水冲刷的沟壑纵横,布满了上游冲下来的杂物、枯枝,甚至还有被冲毁的篱笆和破衣烂衫。
川道的庄稼地一片泥泞,低洼处积满了浑浊的泥水,那些他们拼了命想要浇灌的禾苗,此刻要么被彻底淹没,要么东倒西歪的泡在泥浆里,生机断绝。
疲惫不堪,浑身迷雾的村民们,三三两两地呆立在河岸上,或蹲在泥地里,眼神空洞麻木。昨夜的喧嚣、希望、恐惧、混乱,都化作了此刻死一般的沉寂和无边的绝望。
寻找亲人的呼喊声已经零星,剩下的只有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许多人的脸上都带着伤,衣服被撕裂,冻至嘴唇发紫,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泥腥味,水腥味,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
田福堂站在人群外的高处,脸色灰白,嘴唇哆嗦着。他看着金家人围在尸体旁那悲怆欲绝的景象,看着河道两岸这如同战后废墟般的惨状,看着村民们脸上那死灰般的绝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精心策划的功绩,最终却酿成了如此惨烈的祸事。金运斌的死,溃坝的灾难彻底毁掉了庄稼,这沉重的责任和随之而来的风暴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下意识的捂住了胸口,那里熟悉的憋闷和刺痛又开始了,比以往
任何时候都要剧烈。
金俊武终于止住了无声的痛哭,他缓缓的转过身,脸上泪痕未干,混合着泥污,显得格外狼狈。但是那双眼睛却不再是空洞的剧痛,而是变成了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和沉重如山的疲惫。
他一步步走向弟弟的尸体,每一步都仿佛重千金。他推开试图帮忙的金富金强弯下腰,用那双布满老茧,此刻却异常稳定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金俊斌僵硬冰冷的尸体从那冰冷的石头缝里抱了出来。
金俊斌僵硬的手还死死攥着那把铁锹,金俊武没有去试图掰开它。他默默的脱下自己那件同样湿透沾满污泥的外衣,将弟弟冰冷沉重的身体背在了自己宽厚但此刻却显得无比沉重的背上。
“回家!”
金俊武的声音嘶哑的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没有看任何人,尤其是没有看那个脸色惨白,捂着胸口站在远处的田福堂。
他只是背着弟弟的尸体,一步一行,踏着泥泞,朝着金家湾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在惨淡的晨光中如同一座移动、悲怆的墓碑。
金家人全都默默的跟在他身后,哭声压抑而绝望。金俊文被两个人架着,如同行尸走肉,王彩娥被人搀扶着,眼神依旧怨毒的盯着金俊武背上的那具尸体和前面两个不成器的侄子,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村民们默默地让开了一条路,默送着这悲怆的队伍,远去初升的太阳将惨淡的光芒洒在泥泞的河滩,枯焦的荒野和这群绝后余生,心如死灰的人们身上,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映照出这片黄土地上那浸满了血泪,沉重得人
窒息的苦难,东拉河的呜咽成了这场惨剧唯一的永恒的注脚
金家湾的空气,比溃坝后的河道还要凝重。金俊斌的尸体被暂时停放在金家窑洞冰冷的地面上,盖着白布旁边点着摇曳的长明灯。
金老太太的哭声时断时续,如同风中的残烛。王彩娥则陷入了另一种沉默,她的父母听说这件事也赶了过来,在父母的劝说下她不再哭骂,只是用那双红肿布满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每一个进出窑洞的人,尤其是金俊文和金
俊武。
田福堂虽然自己也病倒了,躺在自家的窑洞土炕上喘着粗气,胸口憋闷的,像是压了块磨盘,但他心里的那根弦却绷得更紧。
金俊斌一天不下葬这件事,就一天不算完,就像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刀,随时都可能落下来。他强撑着精神,授意村委会出面催促金家尽快让金建斌入土为安。
副支书金俊山带着几个村干部,来到金家湾。窑洞里弥漫着香烛,纸钱和死亡的气息,金俊山搓着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沉重又带着官方的亲切,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