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坚信对方就是一只狐狸。
他现在一定在渴望着对他来说最甜蜜,但对自己来说最恐怖的复仇。
这一定包括他所承诺的,让自己家人回家这样的鬼话。
倘若自己流露出一丁点感激涕零,不胜惶恐的模样,那么这个皇帝肯定会立马收走所有的恩赐,让自己从天堂坠落到地狱去。
总之,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听信一个敌人说的话,那如同最甜蜜的毒酒,入喉有多甜,死亡便会有多痛苦。
“怎么,不相信朕吗?”
许是因为见江彬许久没有言语,皇帝再度发问。
江彬将脑袋低垂着,现在他连隔着一层栅栏的皇帝脸庞也懒得去看一下了,更别提作出更多的回应了。
“看来是不相信朕了。”朱厚熜继续露出温和的笑容,他尽量压抑住心中怨毒的情绪,使它不浮于表面“你说的其实有一定道理,毕竟你当年做了那么多令朕感到讨厌的事情,甚至一度想要拿走朕的脑袋,任哪个皇帝都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你,而你更是可恶,你毁灭的,是朕最初,最原始的那一份理想,朕对你的憎恨直至现在也没有消减半分。”
只是你现在变得更会藏了,对吧?
江彬很想抬头直接这样问上一句,可最终选择将话语吞入腹中,没有表达出来。
这种话对于目前的他来说没有半分好处,虽然可能是命定的结局,但他不太希望自己获得如同太监刘瑾一样三千六百多刀的死亡方式。
江彬过去谄媚的经验告诉他,如若皇帝愿意像现在这样同你说话,那么自己当下需要做的,就是充当一个木头桩子,对方需要的是听众,而不是谈话对象。
“只是当朕坐在这个位置上,处理了国朝之事后,发现一个几乎令朕感到绝望的事实,这片大地上,多的是你这种人生存的土壤,朕的乐土,朕魂萦梦绕的地方,即便朕能够二度建立,三度建立,最终也会被你这种人摧毁,不是你江彬,也会是下一个刘彬,张彬,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朕在发现这一事实的时候,整个人几乎要崩溃掉,朕曾在母亲的怀里痛哭整整一个晚上。”
一旁静静聆听的陆斌暗自苦笑了一下,这丫说的是真话,他真的曾在蒋姨娘怀里痛哭整整一个晚上,国朝的现状就是小人多,君子少,坏人多,好人少。
这指的是朝中内外,指的是整个国家的官员现状。
有操守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因此才显得只要出现海瑞这么一个人,便如同在阳光底下散发出璀璨光芒的宝石一般。
话说,海大人是不是已经投胎成功了,他是哪儿人来着,似乎要比自己小几岁吧。
记得这厮是二十多年后才中举的,但是这位老大中举的时候已经三十多了,也就是说,他这会儿当属于那种小年轻,小愤青型人物。
不行,差点把海大人漏过去了,嘉靖元年,他必须把海大人收入麾下,争取打造一个进化版本的社会主义海斗士,啧,想起来就美的慌。
“朕如若不能将你这种人的乐土给消灭掉,光干掉你是没有用的,这是朕不杀了你的理由,所以说,朕会放过你的家人,放过你的妻子儿女,不过因为国朝律法,你没有办法出这个大牢,朕会允许你的家人偶尔来探望你,兴许有一天,朕会放你出去,那时候朕一定已经获得了朕想要的世界。”
朱厚熜说完,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站了起来,转身就走,并不犹豫。
江彬有些出神的望着他,有些发木。
但转瞬之后,他又沉寂下来,在一瞬间里有丁点儿动摇的心神重新稳固住。
还是那句话,他绝对不会相信,皇帝这种生物能与仁慈挂钩,无论是好皇帝还是坏皇帝。
从某种角度来说,一名好皇帝,只会比暴君更残酷,比昏君更歹毒。
他绝对不会放过自己,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对他承诺的任何事情报以期待,那只会让自己死的更惨而已。
另一头,却说这陆斌同朱厚熜又出了北镇抚司,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自然,还是坐在朱厚熜的车架上,并且在批改着被这孙子搬上车的一些奏章。
说实话,这极其不符合规定,尤其是批改奏章这种行为,抓着是要被老夫子们乱刀砍死的。
但这种有违礼制的事情,陆斌干的太多,多数时候属于被强迫性,也不查这一件两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