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如游答以杨连、左光斗两位言官尚有异议。继而杨连出班陈辞。他说,今圣母恭妃尚未册封皇太后,先帝王皇后也尚未追尊为太后,当此之时,先册郑贵妃为太后,则福王即为嫡子,而陛下倒成庶出,以庶出之子,而君临天下,即为非法,陛下奈何自己给自己过不去?倘若陛下不愿为君,当年即该明告朝臣,说你欲效延陵季子,无意君储,免得当年无数大臣为你受贬、受逐、受廷杖、乃至下诏狱丧了性命!
杨涟慷慨陈辞之后,气冲冲地递上奏章,回到班列。泰昌帝听他陈辞述,实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暗道:好险!隐隐地感到落入他人的圈套。但要他册立郑贵妃为太后的是李选侍,李选侍是他最宠爱的女人,两人一向如鱼得水,怎会吃里扒外?这又令他感到大惑不解了。
这时左光斗又出班奏道:
“先帝王皇后、圣母王恭妃以及陛下的王才人等三人,为保圣躬,始终与陛下同安危、共患难,且为此含冤而亡;今陛下不思先册封王皇后、王恭妃为太后,不思册立王才人为皇后,却急于册立郑贵妃为太后,急于册立李选侍为皇后,此事传扬天下,岂不有损圣德?";
他说罢,也冷漠地递上奏章。
紧接着,老臣太常少卿王德完出班跪伏于地,朗声言道:
”臣王德完有本启奏。。。。。。";
过了老大一阵,君臣不闻王德完说出下一句话。泰昌皇帝心中大为不耐:病此人怎么啦,他的名字叫王德完。。。。。。王德完,这名字有点熟,似乎听说过。当即问道:
“王德完,你的奏本何在?";
”在臣背上。。。。。。“王德完有点哽咽,同时翻起背上的官袍,将背袒露出来。
百官望他背上斑斑伤痕,无不为之黯然,有人悄悄掉下眼泪。
泰昌皇帝见群臣变色,隐隐觉得此事不比寻常,当即缓步下了殿阶,前去察看这个王德完背上究竟有何文章。他看到的自然也是斑斑伤痕,但这伤痕有何文章,他实是不懂,只是茫然环顾君臣而已。
这时,泰昌当年东官的讲官、今之大学士韩象云出班奏道:
“此乃十八年前之事,当时王恭妃病重,王皇后也因维护圣躬的太子地位备受冷落,因愤而一病沉疴。朝野人心惶惶,均知万一王皇后仙去,郑贵妃势必立即顶为皇后,福王自然便是嫡子,陛下的太子地位当然也没了。所以王德完上书揭露王皇后被虐待的情形,请示先帝善待王皇后,免得朝野非议。因而触犯了先帝,被廷杖一百,革职为民。但也由此先帝恐外庭非议,改变了对王皇后的态度,令太医认真诊治,又延续了皇后十八年寿命,这才确保陛下的太子地位不致动摇!";
王德完紧接着含泪说:
”今陛下不封圣慈王恭妃,不封王皇后,却执意要封郑贵妃,由此可见老臣当年是保错了。愿陛下再赐老臣一百廷杖,责臣当年错保之罪!";
王德完语含满腔悲愤,说罢果然伏在地上,准备受杖。
泰昌帝泪下双腮,连忙将王德完扶起,喃喃说道:“卿是忠臣,卿是忠臣。。。。。。。朕知错了。。。。。";
他说罢,缓缓回到殿上。
群臣见皇帝认错,也不为已甚,当即闭口不言封后之事。泰昌帝朱常洛仔细一想,却又想不出错在何处?宫中乱糟糟,不建立中宫皇后主持局面行吗?册立郑贵妃为太后乃先帝遗诏,不落实恐有责难之声。他根本不知自己的衣食言行全被太监、官人们巧妙加工了一遍,便是听到的消息,看到的现象也全然走样了,他早被编织进一张巨大的网子。。。。。。
这时,孙如游奏请:皇长子少时因被先帝疏忽,不学无术,望开讲筵,以习经史。左光斗、杨涟依然要求奏立太子,以安定政局。兵部尚书黄嘉善奏言:拨去辽东的军饷依然尚未到位,战士继续逃亡,前线节节失利。
方从哲也奏:近来白莲教猖薇,势力延伸到京徽,甚至到指挥使府中敲诈。
泰昌帝听得晕头转向,觉得这皇帝难当得很,自己苦熬了数十年方得坐此宝座,到底是对或不对?他心中胡思乱想,口里则不断言道:
“知道了,知道了!朕知道了!";
他说”知道“,其实就是”不知道“,不知道”如何决策、应付“?为了怕烦,这才说”知道“。
散朝之后,他漫步转回干清宫,不禁想起他可怜的母亲。不知不觉之间,却来到景阳官前,守宫太监见来了皇上,立即大开宫门迎候,这使朱常洛感慨万千。
记得九年前的九月十三日,经他多方求情,他带着长子朱由校来到景阳宫,探望隔绝多年的母亲。那太监一向看万历帝及郑贵妃的眼色行事,丝毫不将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让他父子自中午一直站到晚上,才开官门让他们入宫。其时,母亲已双目失明,气息奄奄。她耳闻子孙前来探望,不禁痛哭失声。她知道身边都是郑贵妃的死党,出言不慎将会影响自己儿子的前程。她从床上尽力支起,伸出颤抖的双手,仔细地抚摸着儿子,复又抚摸年方七岁的长孙,不断地重复这么一句话:
”今日儿孙长大如此,我死何憾!";
说罢,竟溘然长逝,成了她催命的会面。他忽想:母亲一生惨淡如此,我今称帝不先册立她老人家为太后,反而急着册立仇家郑贵妃为太后,真是猪狗不如了!父王的遗诏明明是陷儿于不孝,为何要下这等乱命呢?他既在天下人面前,让我成为大逆不孝的人,我又有什么面目君临天下?乱命呀乱命!想来父王的一生,尽下乱命,所以把天下弄得一塌糊涂!这乱命我怎能听从?但是,我不从父命似乎也是同样的不孝。看来我是注定要不孝的。。。。。。
他终于回到干清宫的东暖阁,因为西暖阁还被郑贵妃所占。看来她没册立为太后是永远不会离开那儿的,非赖在西暖阁不可。。。。。。
这时,一个太监正在指挥一群人在搬运东西。他认得那太监也名叫李进忠,其实本姓为魏,王安对他介绍过的,说此人曾为王才人的尚膳太监,对王才人及皇长子关照备至,堪称忠心耿耿,所以建议将他调离“惜薪司”,出任尚膳监的掌印太监。
这是昨日的事,朕允准了,但他既为尚膳监的掌印太监,何以在指挥搬东西呢?
“郑贵妃搬走了,搬去慈宁官了!”一个柔软的声音言道。
这声音他太熟了,是李选侍。回头一看,果然是李选侍正倚着“龙光门”笑望着他,“龙光门”是东暖阁的小门。
李选侍笑时,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如灼桃夭李一般美丽,虽然三十多岁了,因未生孩子,一点也不显得年纪。她这酒窝一现,朱常洛为之意乱情迷,想来酒窝中确然有
酒。
“下午有戏!”她兴致勃勃地说。
“还不是老一套!什么《英国公三败黎王》、《孔明七七纵》、《三宝太监下西洋》。《八仙过海》、《孙行者大闹天宫》,没劲,都老掉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