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麓词心录》:第二百九十九章。春痕三叠与砚边旧梦
楔子
云麓山的春,是被一滴砚墨洇开的。
煜明拆开信笺时,那滴徽墨正从狼毫尖端坠下,在宣纸上晕出淡青的水痕。阿澈的字迹透过薄纸渗过来,带着新茶的清冽:"煜明兄,檐角冰棱始断,砚池已融春雪。新填三首《行香子》,借春分时节,盼与君共研朱墨,细品东风。"信末附了片鹅黄的柳芽,夹在纸间仍带着露水的重量。
窗外的老梅树还凝着残雪,可瓦当滴落的水珠已敲出春的节奏。煜明将柳芽夹进《花笺谱》,想起去年此时,阿澈在信里画了幅简笔:半开的窗、斜出的竹枝,还有砚台上爬着的蚂蚁——"春虫先我知暖意",他在画旁写。如今想来,这人总爱把春天藏在笔墨里,等着故人来拆。
他收拾好青竹笔匣,特意带上了那方"浣春"砚——那是三年前在扬州旧市淘的,砚背刻着"春在溪头荠菜花",阿澈见了曾说:"此砚当配《行香子》。"此刻揣在行囊里,砚石的凉意透过布包传来,倒像揣着半块未化的春冰。
一、绘春:柳影入墨时,笔底有莺声
阿澈的画室在云麓山半腰,青瓦白墙藏在新柳烟里。煜明到时,那人正站在画案前,靛蓝围裙上沾着石绿颜料,手中狼毫悬在半空中,墨汁将落未落。画案上铺着丈二宣,已勾勒出半幅《溪山春意图》,远山用花青烘染,近柳则以赭石调藤黄,笔触间透着"柳映轩屏"的韵致。
"来得正好!"阿澈回头,笔尖的墨滴恰好落在宣纸上,晕成个小小的墨点,"你看这柳丝,总觉得少了点撩动思情的意思。"他指向画中斜出的柳枝,新芽嫩得像能掐出水来,正是词中"柳映轩屏,云落琴筝"的景象。
煜明凑近细看,见画轴旁散落着几张草稿,其中一张边角写着《行香子·绘春》的初稿,"毫端舞"三字被朱砂圈了又圈。"你这笔锋转,毫端舞,韵间行,"他捻起草稿,"倒让我想起去年在西湖画舫,你蘸着西湖水调墨,说春愁要借东风扫,画兴需凭柳色催。"
阿澈闻言笑起来,从笔筒里抽出支兼毫:"还记得那回吗?我刚画完几处早莺争暖树,就有只黄莺撞在船篷上,掉了根尾羽在颜料盘里。"他说着,忽然将狼毫递给煜明,"来,替我补几笔柳梢的飞莺,要画出画中莺,枝间雀,语同鸣的意思。"
砚台里的墨汁被春日阳光照得发亮,煜明接过笔,指尖触到阿澈留下的余温。他凝神屏气,在柳丝间添了两只掠翅的黄莺,笔尖微颤,画出鸟喙开合的动态。忽然想起什么,在画角题了行小字:"岁在癸卯春分,与阿澈兄合作此图,借他词中莺语,补我笔底春声。"
阿澈凑过来看,镜片在阳光下闪过微光:"妙!这笔底春声四字,倒比我词里的韵间行更贴切。"他转身从书架取下个螺钿匣,里面装着各色矿物颜料,"你瞧这石青,还是去年在黄山采的,配你这莺羽的藤黄,正好应了春留绢上的景。"
窗外的柳树枝条忽然动了动,原来是只麻雀啄着新芽。阿澈推开木窗,春风卷着柳絮飞进画室,落在未干的画上。"你听,"他忽然噤声,远处隐约传来琴音,丝丝缕缕,像被春风揉碎了送过来,"是山脚下的琴馆开课了,倒应了云落琴筝的意境。"
煜明望着画中渐渐干透的柳色,又看看窗外真正的新柳,忽然觉得阿澈的词最妙处正在此——将眼前景与心中意揉在一起,让笔墨有了呼吸。就像这《绘春》里的"墨香几缕,画卷初成",看似写画,实则是写春意在笔墨间生长的过程。
"记得我们第一次合作画画吗?"煜明忽然开口,"在书院的废园里,你画残梅,我补新枝,结果被先生撞见,说我们乱点春光。"
阿澈闻言大笑,从画缸里抽出张旧纸,上面果然是半幅残梅图,梅枝上用淡墨添了几簇嫩芽,旁边有煜明当年的题字:"但得东风吹笔暖,枯槎也放向阳花。""你看,"他指着那嫩芽,"那时我们就懂,春天是要从墨里生出来的。"
阳光在画案上移了半尺,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煜明看着阿澈收拾颜料时专注的侧影,忽然明白《绘春》里那句"有谁知,画里心声"——原来真正的春心,从来不在纸上的柳绿花红,而在与故人同研朱墨时,那声未说出口的"盼语同鸣"。
二、吟春:竹风入诗卷,弦外有柔肠
午后的阳光透过竹帘,在书案上筛出细碎的光影。阿澈将《绘春》画卷小心收好,转身取出一方紫毫笔:"光画画不过瘾,且来和我填首《行香子》。"他指向窗外,新竹已蹿得齐肩高,竹影在粉墙上晃动,正是词中"竹掩轩廊,风入书堂"的景象。
煜明在靠窗的梨木椅坐下,见石桌上摆着新裁的薛涛笺,旁边压着块"吟春"镇纸,是块天然纹理如诗行的青石。阿澈蘸饱墨汁,在笺上写下《行香子·吟春》的上阕:"竹掩轩廊,风入书堂。悠悠弦,轻抚心房。"笔锋流转间,竹的清劲与风的温柔竟都融在墨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悠悠弦三字,"煜明拿起笺纸对着光看,"让我想起去年秋夜,你在月下弹《平沙落雁》,弦断了一根,你却说断弦犹带秋声远。"
阿澈闻言停笔,从琴囊里取出张泛黄的谱纸,上面用朱笔圈着《平沙落雁》的某段:"你看这里,我特意标了春风化雨的指法,本想等春天到了弹给你听。"他忽然拨动旁边的七弦琴,不成调的音符散在竹风里,倒真有几分"轻抚心房"的意味。
窗外传来邻家女孩的笑声,像串银铃滚过青石板路。阿澈望着薛涛笺上的"诗心一片,雅韵含香",忽然搁笔:"前日在镇上茶肆,听个老秀才说写诗要像剥春笋,层层见心。我倒觉得,春诗该像新竹拔节,每句都带着破土的脆响。"
煜明伸手去抚琴身,触手生温,显然是常被摩挲的。"你这任笺儿展,词儿赋,曲儿长,"他指了指案上散落的词稿,"让我想起我们在书院办诗社,你总说词要像风穿竹林,有回声才妙。记得那次你填《醉花阴》,为了暗香二字,在梅树下站了半夜。"
阿澈被逗得笑起来,从笔筒里抽出支竹管笔:"快别揭短了!说起来,你当年在我词旁批的此处欠竹风,我至今还记得。"他说着,忽然在《吟春》的下阕添了句:"几人解,诗里柔肠。"墨色在薛涛笺的纹路里渗透,像春雨渗入春泥。